第三十八章 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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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个世界是有边界的，亦如人的去向是有终了的。
沉沉的混沌了几日，北仑的天色愈发的阴沉。图蒙在一周前投案自首，交代了有关在明泰花园工程上胁迫陈氏集团旗下子公司的项目经理挪用公款与购买未经质检的施工用具，刻意隐瞒哄骗质检机关，造成2名工人死亡，10人以下重伤的一般建筑事故。当地人民法院一审判决，处图蒙与相关工程负责人分别以10年有期徒刑，撤销职务，记过等行政处罚和相应经济处罚。陈氏集团董事长陈公明包庇罪不成立，处以相应经济处罚。
该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北仑哗然。陈氏集团这一汪死水变得更加浑浊不堪，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笼罩在这方上空，迟迟无法消散。
陈公明来到收监图蒙的监狱，站在牢门前望着被狱警带出缓步向自己走来的图蒙。图蒙同样抬眼望着他，陈公明的双眼猩红，唇角在微微的颤着，脸色铁青，其上密布的皱纹如同被刀雕刻在其上，隐隐的透着棱角分明的凶狠。
图蒙被狱警带进接待室，与陈公明仅一栏之隔。他久久没有落座，望着陈公明的脸色，微微的点着头，勾起嘴角，发出了一种丑陋不堪的微笑。
陈公明落座，直直的凝视图蒙，良久，内心淤积的烦闷随着一声叹息得以缓解，但却久久无法彻底消散。
图蒙浅浅咳了几声，穿着囚服的模样显得有些狼狈。
“你不该来。”
图蒙眯着眼睛，望着陈公明。
“老虎不该被关进笼子里，这是年轻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
陈公明听着图蒙的话，思绪有些恍惚，内心的烦闷更盛，合上了眼睛试图平复内心的暗流涌动，浅浅的低声呢喃。
“你先在里面待着，里面有需要疏通的我会替你疏通，给我一些时间...”
“不用。”
图蒙打断了陈公明的话，望着他睁开的眼睛，坚决的摇着头。
陈公明的内心突兀的升起了一股类似英雄迟暮般的凄凉，望着图蒙，一时却不知该用什么话来说服他。
图蒙的眼神有些游离，鬓角的白发透着一股苍老衰弱的景象。
“我怕了。或者说，这几十年的时间，我无时无刻都在怕。”
陈公明在听见图蒙的话，内心原本的凄凉更加肆虐，眼神透露着凶光，像是一头末路的野兽。
“我不像你，公明，你是头老虎，而我只是狐假虎威的狐狸。”
“不，你是我的兄弟。”
图蒙见着陈公明的反应，他的情绪在剧烈的波动着，与自己已经是认了命的心态陡然不同。
“明家的那一帮人只是跳梁的小丑，当年他们斗不过我，现在....”
图蒙慌张的往前倾身猛的抓住陈公明的双手，呼吸有些沉重，缓缓的摇着脑袋。
“这里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陈公明自知不该这么鲁莽，反手又抓住图蒙的双手，暗暗的下了力道。
“你记住，你是我几十年的老伙计，我不允许你就这么倒下了。”
图蒙的内心莫名的升起了一股酸楚，缓缓叹了一口气。
良久。
“小的时候我常常被村里的人欺负，在他们眼里我就像一个废物一样。软弱无能，只会哭哭啼啼。我祖父常常说，一个男人如果在小的时候在面对强敌时却没有胆量反抗的话，那他这一辈子就注定会是个懦夫。”
图蒙缓缓的说着话，紧紧盯着陈公明。
“而只有你，公明，只有你没有看不起我。我这个老伙计陪了你几十年的时间，我果然也如我祖父所说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但是至少这一次我没有退后。”
陈公明望了一眼一旁的狱警，内心的烦躁更盛。
“你不是懦夫！这个案子从头至尾都是栽赃，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会救你出来。”
图蒙的眼神却在一瞬间流露出了惶恐不安，不停的摇着头。
“公明，我知道你不信命。可是我信。该来的始终要来，我们都躲不掉的。”
陈公明缓缓的起身，望着图蒙。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我用十年的时间可以洗清我先前作的孽，我认了。”
陈公明深深的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图蒙。
“你也许不知道，那件事情之所以平息，是因为我打发走了当年和我们一块的一个同村的人。小的时候我没少挨这个人的打，甚至在前些日子送他的时候我见着他还是会有些怕。”
图蒙有些妄自菲薄，发出了一种耐人寻味的笑声。
“当年幸运的人是我们，可是现如今幸运的人是他们。风水总是轮流转的，现在轮到我们付出代价了。我说过，你是头老虎，可是我只是个懦夫。公明，我只能陪你走到这了。”
陈公明紧紧皱着眉头，想要再说些什么，沉默了良久，只是紧紧盯着眼前的图蒙。
图蒙起身，向门口的狱警示意离开，又想起了些什么，望着陈公明。
“那个同村的人告诉我，有一个我们的故人在背后，我查了很久，却都没有任何线索。还有...我留了些钱给家里面，都是干净的。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一定帮我照顾他们。”
陈公明内心的凄凉愈发的凝重，望着图蒙略显苍老的背影，觉得必须要再说些什么，却觉得整个胸腔都在翻江倒海，思绪了半晌，只能作罢。
随着牢门沉重的一声闷响，图蒙转身拐进了另一边。陈公明望着他的影子在牢房尽头的顶光的照射下被拉的越来越长，在又一声沉闷的声响下被击溃。图蒙的整个身影也同样消失在了牢房的尽头，只留下冰冷的铁栏，隐隐的透着冷光。
（二）
北仑的航站楼。
诗末孜的脸色布满了游移与不安，紧紧的咬着唇角，站在唐韵的身旁，望着航站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
唐韵提着行李箱，望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准备去取票。
“我们先去取票。”
诗末孜被她拉住走了几步，良久，抬起头，顿在原地望着唐韵。
唐韵回头，望着她，“怎么不走了？”
“对不起，唐韵，我还是不能走。”
唐韵望着末孜的眼神，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只在两人高中时才会有过，但是却全是因为明亦。
“你都考虑了一夜了，今天再不走，明亦给你订的机票就只能作废了。”
末孜内心的那份不安异常的强烈，浅浅的呼出一口气，晃了晃脑袋，航站楼里川流的人群让她感到有些窒息。
“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唐韵迟疑了一会，缓缓叹了一声。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为了明亦，只为陈文，难道你真的不担心吗？”
唐韵的面色同样上了一层凝重，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觉连自己都无法劝服。
诗末孜往后退了几步，望着唐韵，充满歉意的望着她。
“唐唐，你对我来说是为数不多的最重要的朋友。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他。”
末孜转身大步的跑开，唐韵想要喊住她，犹豫了会也只是叹了一声。有些气愤的望着她的背影，只得拎着行李箱同样跟在她的身后。
末孜跑出航站楼，大步的往前跑去，她的耳边仿佛响起了那些年明亦在自己耳边无数次的浅浅呢喃。
郊区刚刚下了一场秋雨，苍白的光线穿过乌云照在了大地上。阳光同样如伊人一般仓促不安，打在末孜的身上，她每一下踏在地上的脚步都留下了一寸迂回的浅滩。
光转流年间，末孜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圣诞漫天大雪的夜晚。她独自一人绝望的在小路上跑着，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亦颓废的背阔低头走进车内。
往后的每一年里，她都在无数次的反问着自己，如果当时不再犹豫，如果可以再快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有昔日惨淡的结局。
而现如今，他回来了，背负着自己无法了解的宿命。但在自己面前他却永远像是那一年的少年，眼神清澈，如同一汪见底的池水。
只是她明白，一如自己，有那么多痛苦与忧伤，他又怎么可能还是那个少年。
只不过她已经有他可以依赖，足以在他的陪伴中用漫长的岁月平复创伤。而他呢？难道仅仅只是需要自己先离开？六年前的自己是那么懦弱，现如今，难道也只能是这样了吗？
唐韵跑出航站楼，望着不远处的末孜，她独自拦下了一辆出租远去。唐韵放下了行李箱，眼神变得忧郁，望着走远的出租，手叉着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末孜坐在车上望着窗外滑过的秋色，拿出手机翻出了明亦的号码，犹豫了会，拨通了唐韵的电话。
唐韵接通电话。
“对不起...我...”
末孜的耳边响起唐韵颇具性格特征大大咧咧的叹息。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拦不住。”
出租车驶向了转角的马路，雨天的路面湿滑，旁边并行的车子轮胎有些打滑。
“我把你一个人扔在机场，你别生气....”
唐韵正准备说话，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就是漫长的忙音。
“喂？末孜，你还在吗？”
唐韵的内心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慌张的回拨了回去，但却始终无法拨通。她跑到路口拦下了一辆出租，上了车不停的拨着末孜的电话。
公路的防护栏前，末孜的出租车停在旁边，车子冒着白烟，防护栏被撞开了一个豁口。旁边的一辆黑色轿车侧翻在路旁，一旁的车辆不得以只能绕行。
唐韵的出租从远处驶来，她远远的就看见了出租车内昏迷的末孜，慌张的高声喊着停车，冲到车旁手足无措的望着，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辅路，同样跑了下来掏出手机拨打着求救电话。
天色变得愈发的阴沉，阳光黯淡，远远的高空隐隐响着闷雷。路面上落满了枯黄的叶子，随着秋风萧瑟的翻卷。整个北仑的高空开始阴阴沉沉的往下方的城市落着雨点，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开始转动，发出一股刺激鼻腔的油污味。从四面八方，由远及近的各个角落，大地的各个毛孔中都在发出一种铁器交响撞击的声响，像是某一种号角声，盘亘在大地久久无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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