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

　　宋宸走出饭馆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提前吃过午饭的宋宸决定在镇上散散步，享受一下难得的悠闲时光。

　　五月份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还没有夏天的那份闷热。宋宸走在小镇的青石路上，看着路过的人急匆匆的往家赶，自己慢悠悠的压马路，难得体会到一股难言的轻松惬意。在巷口转弯时，她听见了一阵强烈的咳嗽声，那声音给宋宸一种要把肺咳出来的感觉。宋宸的超市里什么都有，吃穿住行，保健品，可就是没有药，所以宋宸也在时刻提醒自己，注意安全，爱护身体。这个时候病了，可不是有钱就能治的。

　　宋宸好奇的往巷子里走了两步，伸头一看。是一个年龄在五十多岁的妇人，头发已经半白，眼角满是皱纹，脸色呈现出一种正常的灰白色，身上穿了一件洗的发白的蓝色工人装，脚边放着一个编织袋，从袋口处看，里面装的是拾荒的废品。她捂着嘴，一只手撑着墙，拼命的掩盖着咳嗽。这是一个生活磋磨的人，宋宸在旁边默默地看着，终于还是没有抵得过良心的拷问，上前扶住了这个妇人，“您没事吧？”

　　那个妇人却在宋宸扶住她的一瞬间，晕了过去。宋宸有些僵硬的站着，那个妇人靠着她，如果这是现代宋宸不得不怀疑自己被碰瓷了。可在这个地方，宋宸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嘴角咳出的血，有些着急。自己不懂什么急救，也不会看病，看这个女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一着急就背起这个女人，其实以宋宸的身高，顶多也只是半扶着。

　　一路歪歪扭扭的出了巷子口，宋宸大声的向周围的人求救，闻声出来的人看见宋宸一个半大的孩子扶着一个明显晕过去的女人，连忙上前帮忙。有个男人把那个晕倒的女人一把抱起就冲向了卫生所。宋宸跟在后面小跑，进了卫生所大夫左右上下看了一遍，又摸了摸那个女人的胃部，说是长期饥饿引起的胃部痉挛。宋宸说看见她拼命的咳嗽，问是不是肺出了问题。大夫说这个女人估计是想要通过咳嗽来掩盖胃部的疼痛，用力过猛，一下子晕厥了。这种现象在这个年月并不罕见，因为饥饿还有人饿的浮肿，胃出些毛病只是小意思。

　　大夫给这个女人挂了一瓶葡萄糖，看着周围一圈人，“谁是家属赶快过去交费，有条件的话还是给病人喝点糖水，补充补充体力，再吃点稀粥。”大夫说到一半就停下了，想来家里有条件吃的话，这个女人也不会饿成这样。帮忙送来急救的人，没有人认识这个女人，大家的日子也都不好过，所以没有说出帮她付费的话。宋宸左右看了一圈，想着，自己还是送佛送到西吧。

　　于是拿起桌上的缴费单去缴费了，交完费的宋宸先出门，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摸出了一袋藕粉，想想又加了一袋白糖，当然，这两样东西都是拆了包装，用没有任何标志的塑料袋装的。然后就走进了卫生所，宋宸问卫生所的护士要了一个碗和一些开水，把藕粉冲泡了起来，又从袋子里挖了一些白糖，开始慢慢搅和起来。

　　宋宸端着藕粉，走到了那个女人的床边，找了个凳子坐下来，女人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看着黑色的屋顶，两眼无神。嘴角因为缺水，有些开裂发白。宋宸将碗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在心里打了个腹稿“那个，大妈吃点东西吧，人总能活下去的，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家里的人。”然后端起碗放在了女人的手上，女人嘴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谢谢，又没说出声，拿着勺子一勺一勺的往嘴里机械的塞。吃着吃着，眼泪就滴了下来，和着眼泪慢慢吞着藕粉。

　　宋宸有些手足无措，“那个，别哭呀。”宋宸摸了半天，才找出昨天塞在包里的一条小手绢，那是超市里卖的给小孩擦嘴的。女人却像是打开了闸门一样，紧紧的抱着碗，放声哭了出来。宋宸觉得，这是到了极限，要哭哭放放压力。于是，不做声的拍了拍女人的后背以示安慰。哭了好一会儿，女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宋宸又去倒了杯水给她。

　　女人喝了水，又吃完了藕粉似乎有了力气。开口道“小姑娘，谢谢。可是，你不该救我的。”说着又有些哽咽“我活着，也只是我儿子的负担，我走了，他才能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宋宸有些糊涂，什么叫堂堂正正的活下去，除了监狱里的劳改犯，还有什么活着是不能堂堂正正的吗。

　　女人挺直了背，像是等待判刑的凡人一样，“我先生曾经留过学，是一家医院的主治医生，但他们说我们家是走资派，是黑五类。挖了社会主义墙角，抓走了我先生，说我们家接受批判。我在我们那一带小心翼翼的活着，可是，总有人觉得我们这样的，不该活下去，我连捡垃圾都要躲着她们走，现在只能走远一点，我吃点苦没事。可怜我的儿子啊”女人说到伤心的地方，眼泪又刷刷的往下掉。

　　宋宸拍了拍她的手，有些发愣，她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现在是六三年，再过几年，更黑暗的年月就要来了，自己以前上的历史课虽然学的不好，但她基本的大事件都是知道的，十年浩劫，像这位大妈说的，他们这样的家庭，这样的苦难才是刚开始。宋宸知道自己帮的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而且自己也只能给些吃的，改变不了大环境，也没那个能力，以前就是个小人物，现在也好不了多少。是石头在哪都不发光。

　　宋宸开始觉得，自己救了这个大妈是不是一个错误，不是自己怕被连累。而是现在苦难刚刚开始就已经受不了了。那么还没有开始的更大的磨难，会不会将眼前这个女人折磨到疯。宋宸摇摇头，她给不了别人希望，也改变不了他人的境遇。但是能做的还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宋宸不说话将自己准备好的一包藕粉和一包糖，夹杂着一些粮票和钱用布包好。放在了床头柜上，宋城看着那个大妈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就悄悄地离开了。

　　她不想被别人涕泗横流的感谢，也不想接受别人的质疑，所以悄悄地离开。她想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烂好心了，因为在未来更加黑暗的岁月里，容不得自己一次失误，否则被人察觉，等待自己的就是万丈深渊。因为自己无法解释，一个乡下土妞突然多了这么多粮食是哪里来的。所以自己只有泯然众人之中，不出头不出错，才能活下去。

　　这是宋晨对自己的第一个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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