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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红袖招的教习室里,雾紫一脸崩溃的瞪着正在学古筝的小绝色。这姑娘看上去娇娇憨憨的,原本以为只是性子缺根弦,可现在看来,似乎好像不大对劲啊……此刻的她,右手拔弦,左手却拿了根筷子。

  雾紫叹气,“请问,你做啥?”

  “比划着啊,右手拔的时候嘛,看不到左手,这么多弦我哪知道哪根是哪根啊,所以我用筷子从右到左顺下来,这样左手就不会错了,对不?”小绝色很有道理的回答。

  雾紫倒抽冷气,“你,你见过谁弹琴的时候左手拿根筷子吗?”

  小绝色郑重点头,“姐姐,青楼的姑娘是要不断有新的想法的。俗话说的好,天下事有难易乎,用筷子,就易!不用筷子,就难!用筷子好乎?乎不齐再乎!”

  雾紫嘴唇颤抖着,“你……你不要学筝了,去学跳舞!”

  片刻,教习室里换成了水仙姑娘教授小绝色舞蹈。

  小绝色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发问,“水仙姐姐,我问你个问题,在红袖招会跳舞的姐姐多不?”

  水仙得意的,“当然不多,我可是独一份!最好的!客人来了都点名看我的舞。”

  小绝色眼神无辜,反问:“那我还学了干什么?你独一份不是挺好的,把大家都教会了可怎么办呢?就当不了第一了。”

  水仙白了她一眼,“这要天赋,天赋你懂不?就算我教了你们,你们也不见得学得会!”

  小绝色点点头,“哦,教了我们也不见得能学会,那还教我们干嘛?这不瞎耽误功夫吗,有这时辰你多睡觉多好。”

  水仙仔细听,怔住。是吗?好像也是啊……

  小绝色理了理衣服,头发,看着水仙,可惜的啧啧几声:“唉,没学问,真可怕。”

  半个时辰后,雾紫的房中传出水仙声嘶力竭的控诉:“我告诉你啊雾紫,我水仙就是要当红袖招的独一份!以后再让我教新人,行,加工钱,加银子!”

  转天,教习室换上了红袖招最具“侠义”之气的红姑娘剑兰,和小绝色面对面坐着,中间的桌子上摆了一大坛酒。

  “哗!”剑兰折扇一开,开场白滔滔不绝,“今天我教你行酒令,听好了!本姑娘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剑兰是也。”

  小绝色有样学样,“本姑娘我坐不改姓行不换名,剑兰是也!”

  “你不叫剑兰!”

  “我是不叫剑兰啊!”

  剑兰耐心解释,“你应该这样说:本姑娘小绝色是也。”

  小绝色白眼一翻,“那你为啥要那样教我啊,你这样的教法是不对滴,很容易让我走火入魔滴!”

  剑兰心里抱怨着“个小丫头片子!”。可毕竟这小丫头片子是雾紫亲招的,要大力培养的啊,越想越郁闷不已,拿起酒坛子倒满了一碗酒,大喝了一口,咬牙继续,“你就这么说:我小绝色在红袖招这么久了,喝酒无人能敌。”

  “这么久?我不是刚来吗?”

  剑兰厉声:“这是打比方!打比方!你懂不?”

  小绝色柔声,“我懂,咱都是有学问的人,你说这大声干啥?”

  剑兰干瞪眼,咬牙继续,“啪”的把扇子一合拍在了桌上,站了起来,一只腿踩上了凳子开始吆喝:“宝啊宝、哥俩好、三星照、四喜财、五魁手……”

  小绝色不紧不慢的打断,“啥?你慢点儿说。”

  “呃……好,第一句,宝啊宝!”

  小绝色重复着:“宝啊宝!”,手指也照着剑兰的样子比划。

  剑兰继续,“哥俩好!”

  小绝色甜甜的,”姐俩好!”

  剑兰叹气,“是哥俩好!”

  小绝色娇嗔,“咱两不是女的吗?师傅,不是我说你,你真要认真点教我了!咋教这半天都没看出我是女娃娃吗?”

  “呃……可是客人都是男的,你当然得哥俩好了!”

  小绝色摇头,“那是另外一码事了,现在不就咱俩吗?师傅,有个词叫活学活用,懂不?”

  “呃……”

  小绝色一脸怜悯,叹气,“学问呀!唉!继续,你继续,我不怪你。”

  剑兰一张粉脸气的煞白,明知道小绝色说的不对,竟无还嘴之力,气的举起大碗,喝了一大口酒,豪气的,“六个六呀、七个巧。”

  小绝色奇怪望天,自言自语:“为啥七个脚,难道有一个客人是一条腿的?跛子?”

  剑兰纠正,“是七个脚,不是七个巧!”

  小绝色理所当然的神情,“我是说七个脚啊。”

  “呃……不对,是七个巧。”

  “师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一会儿七个巧一会儿七个脚,到底是啥呢?你这样子教法,我是很容易走火入魔的你知道不?我可是听说书馆先生授课都是要备课的,你不备吗?你会写字不?唉……学问呀。”

  剑兰的脸色由白转红,又喝了一大口酒,颤抖着手指,指向小绝色,“最后一句行酒令,快喝酒,全来了!你有啥意见不?”

  “哦!谁全来了?”

  剑兰气若游丝,“没谁全来了!只是行酒令是这么说的!”

  “没道理啊,全来了是谁都不知道,他们都会隐身术?”

  剑兰怔怔的盯着小绝色,眼中滑落一滴清泪,将坛中酒一饮而尽,伏案不起……

  傍晚,红袖招底楼的厨房传来一声炸响。厨房师傅疯了一样奔出来,满头满脸的恨意,奔向正站在楼下挥小手帕的雾紫。大声叫骂:“雾紫,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虽没给你赚太多的银子,可也是有客人专点了我做的菜的。你为啥派小绝色来折磨我?你是不是想我走!好,我走!我走!你别忘了,我在你这里只是厨子,没签契约!”

  雾紫一口气没上来,只呛得是半张了嘴却说不出话。看到小绝色正从厨房走出来,无辜的耸肩……

  还是雾紫的房间,还是雾紫和小绝色,可雾紫早已没了当初收下小绝色时的得意,只留一脸严肃。

  小绝色倒镇静,“雾紫姐,明天我学啥?”

  “不学什么,你收拾收拾行李,唉算了,你没行李,就这身衣服算红袖招送你的了,吃了晚饭你就走吧。”

  “走哪儿?”

  雾紫冷笑,“来哪儿的回哪儿,红袖招容不下你这么有学问的人,你走吧。”

  小绝色甜甜的笑,“走?姐姐,本来我不想说的。咱们都是有学问的人,我本来不想说的,咱们可是按了红手印的哦。”

  雾紫摊开了早摆在桌上的纸,是按了小绝色手印的卖身契,“好办,一张纸嘛,还给你。”

  小绝色摇头,“不好!你们不能欺负我。我按了手印要当姑娘的,你们不能不让我当!”

  雾紫一拍桌子,“你听好了,今儿个我大发慈悲放你一条生路!识相的赶紧走!”

  小绝色丝毫不惧,“雾紫姐,有理不在声高,喊是没有用的,我们要讲理,有理走遍天下啊。是你说让我当姑娘的是不是?这手印也是你让我印的是不是?咱俩都是情投意合的呀,为啥你就反悔了呢,那不成,我得要个说法。”

  雾紫眼睛瞪大,“我、我没跟你情投意合!”

  “没情投意合也心心相印了,反正你要对我负责的!”小绝色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喝了口水。

  雾紫怔住,打量小绝色,心头暗自思忖:这丫头来历透着古怪啊,搞不好是装傻的,她说的那些个话办的那些个事儿,肯定是见过世面,咱可别摸了哪个老虎的屁股啊……

  冷不妨的,小绝色忽然一拍桌子,“咱们都是有学问的人!”

  雾紫吓得虎躯一震,“那啥,我把你收到红袖招呢是我的不对,我承认错误行不?你走行不?”

  小绝色斜视雾紫,“你承认是你不对了?”

  “是是,是我不对。”

  小绝色斜视继续,“咱们都是有学问的人,都是有所作为的人对不对?做人,要讲道理,不为名,也不利,就为一个理字对不对?”

  “赔你五十两。”

  “成交!”小绝色前所未有的利落答案。

  雾紫眼角一滴清泪,滑落……

  当晚,红袖招所有的姑娘闻风而出,一排排站在楼上,怯怯的,又满含着抑不住的喜悦的目送青乔。

  小绝色站在红袖招的门口,深情的看着楼上的姐姐们,挥着手,“姐姐们,我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楼上晕倒一片。

  多年以后,红袖招用来吓唬姑娘的一句话仍旧是,“你不听话?你不听话让小绝色来找你学文化!”

  月色深沉,怀揣了五十两银票的小绝色走进个破旧的胡同,最里端的院落门半开着,门坎儿上坐着个十余岁的小子,衣襟破烂,一脸的愁苦,远远的看到小绝色走过来,眼神瞬间亮了。

  “青乔姐,你终于回来了!”

  “小英子,你娘怎么样了?”此刻的“小绝色”一扫在红袖招时的痴儿相,急迫的问着,她真名正是小英子口中的“青乔”。

  “病得厉害,大夫说,怕是撑不住了……”小英子说着就掉了泪。

  “这里是五十两,你赶紧去请大夫再过来一趟。”青乔皱眉从怀中摸出红袖招给的银票,塞到小英子手里。

  “姐,哪儿来这么多银子!”小英子惊得怔住。

  青乔催促着,“快去,甭问了。”

  “好!”小英子不再耽误,擦了泪就跑向巷外跑。

  青乔看着他跑远,转身刚要进院,只觉得身侧一黑,光线被挡住。

  怔了下,扭头看过去,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对她来说,苏镜寒是陌生人。而对苏镜寒来说,青乔却是他暗中观察了数天之久的人。

  此刻终于近了,苏镜寒借月色仔细打量着她:瘦小单薄的身材、看不出情绪、无惊无惧的眸子、倔强的神色……

  “装疯卖傻这么久,原来是为了赚银子。”苏镜寒的语气饶有兴趣。

  青乔怔了下,警惕的沉默着,而苏镜寒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手中短剑忽然出手,直划向青乔的右肩。

  按说,苏镜寒本以凭着自己的功夫,眼前这丫头是绝计躲不掉的,所以也并没有用什么复杂的招式,却没想到剑尖明明眼看着快要划上她肩头了,她却脚底抹了油身子一闪便溜开了。倒叫苏镜寒下意识错愕了一瞬,仅这一瞬,已让青乔逮了机会贴着墙边连声惊叫,“走水啦走水啦,大家快出来啊……”

  苏镜寒心道不妙,这丫头忒狡猾,不喊救命不喊抢劫,居然喊的是走水!

  这一带属贫寒人家聚集居住的地方,每户人家之间距离窄小,一家着了火,整排都难保。果然,还没等青乔喊第二遍,周边已有人家窗子里亮起了烛火,并很快就伴了些细碎的开门声、脚步声。青乔自然也听到了,趁机高跃几步就攀爬上了最近的院墙,不过瞬息间,竟是快要被她成功逃掉。青乔心中暗自得意,这一带是她的地盘,只要跃过这院墙,再随便蹿几个鸡窝玉米垛,只要拖延到听到“走水”的人出来一热闹,任谁也休想抓得住她!

  但是青乔忘记了,有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她手搭上院墙的同时,脚腕一痛,青乔本能的低头,吓得倒抽一口冷气。院墙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人,已捉住了她的脚腕。那人背对月光而立近在咫尺,纯黑面具几乎挡了整张脸,只露一双眼睛注视着她,目光漠然不带任何情绪。还没等青乔挣扎,就已直接被他扯下了墙,跌进他怀中。青乔大急,一声“救”字刚刚出口,“命”字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他果断击中左耳根,随即腕力一抖,青乔被活生生卸掉了下巴。痛麻瞬间弥漫,又惊又酸的泪水立时糊了她视线,她无法再看清楚面具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眼。随即右肩一凉,她知道,自己的上衣已经被直接撕裂。

  这其实也是苏镜寒第一次见到公子出手。

  公子抱着这个叫青乔的姑娘,视线直直的注视着她的右肩,肤色润泽如玉,只偏偏……肩头上一大片突起的伤疤骇人刺眼。

  公子嘴角轻扬,即使那笑容藏在面具之后、无人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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