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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异域


  未月初,秦王嬴稷自咸阳出发,西行前往义渠。

  护卫卤簿的有一支五千人的弩骑队和一支五百人的虎贲武士队,由大良造白起总领,胡伤、司马靳为副手。

  嬴稷坐在金饰辉煌的车厢内,前驾六匹毛色纯黑的骏马。之后有五色立车及五色安车,均驾四马。太后乘坐的马车亦是四驾,车厢宽敞华丽。

  时值盛夏,烈日炎炎,太后常唤婷婷至车厢中避暑。

  白起固然对婷婷依依不舍,却也不忍心让婷婷多受暑热,所以并未反对。

  婷婷每次走进太后的车厢,大凤也跟着飞进去。

  车厢四角置有铜盆,铜盆里装满冰块,使得车厢内十分清凉。

  太后此行只带了一些侍女在旁伺候,没带魏丑夫。她传唤婷婷进车厢,一方面是怜惜婷婷娇柔,另一方面也是想与婷婷谈笑解闷。

  婷婷不擅长阿谀逢迎,又拘着礼法,原是很难与太后久谈,但大凤动不动就背首诗、唱支歌、再吆喝几句奉承话,把太后逗得频频大笑,倒是给婷婷省了不少心力。

  太后道:“小仙女,你如果把那九只金丝猴也带来,那就更热闹了!”

  婷婷莞尔道:“它们本是闹着要来的,但义渠是草原民族,森林少,不适合猴子生存,妾身就把猴子留在咸阳了。”

  大队白天赶路,晚上扎营休息,过了十日,到达秦国边境,再往西便是义渠国的领土。

  天空湛蓝,碧油油的草原上,义渠大将扎犁已领着一支骑兵队在等候。这是义渠王派来的向导。

  秦王的车马大队跟着扎犁的部队继续前行。

  婷婷听到车外的风声越来越大,混合着连绵的马蹄声、此起彼伏的牛羊叫声。她好奇心重,这会儿真想飞出车厢,到外头一睹草原风光。但她是个懂事的人,她知道此时自己只可安静的坐于车厢内,连窗帘都不能掀启。

  又过了一日,大队在茫茫草原上遇到了另一支义渠骑兵队,声势极为浩大。

  “义渠王欢迎秦王与太后大驾!” 一个威严的男声洪亮的喊道。

  太后嘴唇一颤,雍容的表情突然变得颇是复杂,既有激动的笑意,又稍显紧张不安。她吩咐车厢内一名近身侍女道:“阿萤,快给哀家打扮打扮!”

  那侍女虞萤笑道:“太后您忘了么?今天一大早,奴婢就为太后打扮过了。”

  太后问道:“那你瞧瞧哀家的发髻可有散乱?妆容可有油花?”

  虞萤捧来一面铜镜,笑道:“太后您看,您此刻美得很哪!”

  太后仔细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良久,幽幽而叹:“唉,终究是老了,比不得十年前了……”

  傍晚,大队抵达义渠国都城。

  义渠王道:“请秦王与太后随本王入城,护送秦王的军队可先在城外驻扎。”

  嬴稷遂令胡伤、司马靳与五千弩骑队留在城外,白起领着五百虎贲武士依然跟从王驾左右。

  婷婷问太后道:“太后,草原上也有城邑吗?”

  太后笑着解释道:“草原部族确实大多都住帐篷,便于逐水草而居,义渠人中那些以放牧为生的牧民也仍是住帐篷的。但义渠国力之强,远高于匈奴、东胡之流,早在数百年前,当时的义渠王就已不满足于放牧,遂向华夏族人学习,在一些合适的土地上建造城市,经营农耕、冶炼、商贸。”

  婷婷恭敬的聆听,轻轻点头。

  待到了义渠王宫外,婷婷跟着太后走出车厢。

  婷婷灵动的双眸闪烁起璨亮的光芒。

  天下竟有这样的宫殿!

  原来这义渠国的王宫乃是用大块的黄色岩石建筑而成,宫墙巍峨,屋顶呈圆弧形,映着夕阳余晖,黄中透红,呈现一种莫可名状的绮丽之感,又显得那么的宁静祥和、庄严肃穆。

  婷婷正出神,忽然右腕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

  她并没有惊慌,因为这种“温暖”恰是她最为熟悉的。

  “看个房子都能看得这般专注么?有什么好看的!”白起压低了嗓门说道,语气中透着不悦之意。

  婷婷道:“这宫殿的样子很奇特嘛。”

  白起揽着婷婷走到一旁,道:“你只顾着看房子,殊不知此间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哦?”婷婷眨眨乌眸,向四周环视一圈。

  义渠王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魁伟,高鼻深目,蜷曲的须发皆是褐色,头戴一顶镶嵌五彩宝石的金冠,身穿青色锦缎与灰色兽皮拼接而成的左祍长袍,袍子上缀着雕成狼形的金玉配饰,腰间挂了一把金闪闪的大弯刀,披风则是一整张黄底黑条纹的虎皮,华贵之中透出一股狂野豪迈的气概。

  他的身后、身边,整齐的站着一排排义渠王子、贵族、大臣、武将、侍卫,最年轻的大约十六岁,最年长的或许已逾六十岁,服饰因身份尊卑而各有分别。

  这些义渠男子,从侍卫到国王,虽年龄、身份各不相同,却都不约而同的非常惊艳于婷婷纯净娇俏的容貌。先前婷婷在观赏义渠王宫,他们皆向婷婷投以赞美的目光,后来白起握住婷婷皓腕、又带婷婷走远,他们才识趣,转脸的转脸,低头的低头,人人表情尴尬、心生畏惧,但有几个胆子特别大的义渠武将强忍了尴尬与畏惧,犹在用眼角余光偷瞟婷婷。

  婷婷是个聪明人,她很快就了然白起之言,娇躯往白起身上贴近了几分。

  义渠王意味深长的一笑,暗思道:“白起的老婆果真是个罕见的小美人,难怪丕儿被她揍了一顿也不恨她,还常常念叨她如何如何娇艳动人!”

  不过义渠王毕竟是一位器量宏大的雄主,非色令智昏之徒,因此很快就镇定下心神,与嬴稷互相施礼,之后,又向太后见礼。

  他的右掌紧紧按在心口,上身前倾鞠躬,道:“太后,别来无恙!”

  太后双手叠抱于腰前,稍稍欠身,道:“承蒙义渠王挂怀,哀家诸事安好。”

  两人都只说了一句话,却四目红热、泪光隐约。

  王宫主殿内已设好了筵席。

  义渠王引领宾客来到殿内,义渠王后身披盛装、款款施礼相迎。

  众人依序入座。义渠王与王后坐在中央高座右首,秦王嬴稷与太后坐左首,魏冉、白起、婷婷亦有席位。

  义渠王效法华夏族,食物餐具皆是摆放在食案上,只是义渠的食案并非木制,而是用石块雕成。义渠的茵褥则是一张张厚实的毛绒兽皮。

  婷婷看了看案上的菜肴,有整条的炙羊腿、大块的炙牛肉,另有一个大银盘,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新鲜瓜果,都是她不认得的。

  “盘子里的是蜜瓜和葡萄!”一个声音殷勤的道,“小美人,你赶紧尝尝!”

  婷婷抬眸,见对面的席位上坐了两个容貌相似的义渠青年,一个笑容可掬,另一个脸色阴恻恻的,可不就是尔丕、尔蒾两兄弟!

  按说婷婷的记性不算好,她记不住不熟悉的人。但尔丕、尔蒾是异族人的长相,非常特殊,婷婷又与他俩结过梁子,因此她没把两兄弟的相貌忘得一干二净。

  白起冷冷的扫了尔丕、尔蒾一眼,尔丕立刻耷拉下脑袋,喝酒吃肉,尔蒾纵有怨气,却也不敢出声。

  义渠人吃东西的主要餐具是小刀,甚少使箸,但义渠王给嬴稷、太后、魏冉、白起、婷婷都配了银箸。

  白起用小刀将大块的牛羊肉切成小肉丁,整齐的放在婷婷的盘中,还有硕大的蜜瓜,也被白起切成小块。婷婷一边吃肉丁,一边吃鲜果,心中暗暗称赞义渠国的食物美味可口。

  义渠的酒是用葡萄酿造,芳香清冽,带着酸甜果味,独具特色。婷婷不饮酒,侍女们便依着义渠王的指示,给她换来一壶牛乳、一壶蜜瓜汁。婷婷别出心裁,先往银制的酒杯中倒了半杯牛乳,然后再倒上半杯蜜瓜汁,搅拌均匀,调成一种糅合着乳香与果甜的奇异饮品。她抿了一口,味道绝佳,自己享用之余,也给白起调制了一杯。

  待吃得七分饱,婷婷开始悠闲的欣赏殿中歌舞。义渠的乐歌旋律轻快高亢,对比华夏族礼乐之庄严、民乐之悠扬,当真是大大的不同。而义渠舞女的舞姿也极其奔放,换作在华夏族,便是女闾中的舞女也不敢在舞蹈时把腿抬得这么高、把腰扭得这么花枝乱颤!

  不过这些在婷婷看来仅是义渠国的“风土人情”,她绝不认为义渠的舞蹈有任何的轻浮下流之处。

  婷婷观赏着舞蹈,不知不觉,目光被对面另一个席位上的两名男童吸引。

  那两名男童也是容貌相似的双胞胎,至多十岁年纪,白白的皮肤,乌黑的卷发,两双眼睛都是又大又圆又亮!

  他们也在笑嘻嘻的望着婷婷!

  婷婷喜道:“哇!真漂亮的小孩子!”

  白起剑眉微皱。

  一支舞曲完罢,舞女鱼贯退下。

  义渠王道:“祺儿,瑞儿,你们来给秦王和太后敬个酒!”

  那两名男童应声道:“是!父王!”便各自拿着一只小酒杯,走到高座下,先朝着嬴稷和太后躬身施了一礼。

  太后的美目之中闪着异光,缓缓言道:“义渠王,两个孩子年纪尚小,不宜饮酒。”

  义渠王笑道:“太后放心,祺儿、瑞儿喝的是葡萄汁,不是葡萄酒。本王岂是那种粗心大意的父亲?”

  太后慈祥的点了点头。

  两名男童齐声道:“欢迎秦王与太后惠临义渠!祝秦王与太后鸿福绵延!”语毕,举杯饮干果汁。

  太后深吸一气,也举了酒杯,饮下果酒。

  嬴稷只啜了一小口酒,转首淡淡笑着对义渠王道:“义渠王,贵国的美酒酒劲真大,寡人有些喝不下了,还请见谅。”

  义渠王哈哈笑道:“秦王是喝不惯本国的葡萄酒罢了,无妨无妨!”

  两名男童退回到自己的席位,重新倒了两杯葡萄汁,然后快步小跑至婷婷案前,笑道:“小姐姐,我们对饮一杯!”

  婷婷本是喜欢这两个孩子,但考虑到身份差异,只得笑吟吟的推却道:“妾身不敢与两位王子对饮。”

  义渠王笑道:“我们义渠国没有那么多苛刻的礼法,大良造夫人权当是与孩童们玩乐即可。”

  义渠王这样一说,婷婷的心情倒也宽松了,遂双手端着一杯蜜瓜牛乳,优雅的站起身。

  对饮完了,两名男童笑容灿烂的绕到婷婷身侧,各伸一只小手拉住她的衣袖,仰面说道:“小姐姐,你长得真漂亮!”

  白起眼中已聚满怒意。

  魏冉小声劝道:“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嘛。再说了,小仙女现在心情挺好的,你何必惹她生气啊?”

  婷婷此刻诚然心情大好,道:“两位王子长得也漂亮呀!”她这时与两名男童离得很近,席位后方一枝庭燎的火光又恰好亮堂堂的照在两名男童脸上,她蓦的一讶,道:“两位王子的眼睛是蓝色的呢!”

  义渠王道:“是了!本王虽儿女众多,却只有九王子尔祺、十王子尔瑞这对孪生兄弟是与本王一样的蓝眼睛!”

  他一脸得意,身旁的王后端严的笑道:“大王,您不必这般激动。”

  婷婷道:“两位王子容貌相像,不知哪位是九王子?哪位是十王子?”

  “哥哥尔祺的左耳垂上有一粒黑痣,弟弟尔瑞的耳垂上是没有痣的。”

  说这句话的,是太后。

  嬴稷微微的、冷冷的一笑。

  婷婷粲然道:“果然九王子的左耳垂上有粒黑痣!”

  尔祺笑道:“嘿嘿,正是的!”又问婷婷道:“小姐姐能一直留在义渠吗?”

  婷婷答道:“妾身是秦国人,过些时日就得回秦国。”

  尔祺的笑脸骤变成失落的苦脸。

  尔瑞问道:“小姐姐,我们能和你一道玩吗?”

  婷婷道:“妾身在义渠国的大小事宜皆须听从秦王的安排。”

  尔瑞嘴唇一扁。

  两兄弟对视一眼,同时低头长叹:“唉……”真是愁绪满怀!

  白起也在发愁,愁得剑眉紧锁、神态寒凛。

  婷婷嘻嘻娇笑,从容的调制了一杯蜜瓜牛乳,轻轻放于白起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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