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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行刺


  马场,骏马嘶鸣如风啸。

  “这些马好是好,却不是最上等的宝驹。”义渠王笑呵呵的道,“最上等的宝驹均是在旷野驰骋的野马,不可多得,要套住一匹、将其驯服,十分不易。”

  嬴稷道:“寡人现在所骑的昆仑,当年便是一匹野马吧?”

  义渠王捋须笑道:“这是当然。本王早年赠给秦王的墨宇和赤烨,也是本国猎手在西疆草原费了大力气才捕获的,若非极品,怎能作为礼物相赠?”

  嬴稷道:“义渠王的好意,寡人素来知晓,心中常怀感激。”

  义渠王哈哈笑道:“秦王对本王,不必见外。”

  嬴稷淡淡的笑,道:“如今寡人致力于扩充大秦铁骑数量,又需劳烦义渠王替寡人挑选良驹,不过义渠王放心,寡人会将足量的丝绸、珍珠送入义渠。”

  义渠王用鞭子指了指马群,道:“这些寻常的骏马,我义渠国可每年卖给秦国五千匹。但昆仑那等的野马宝驹,恐怕三个月都难逮到一匹。”

  嬴稷道:“宝马难求,寡人明白这个道理。义渠王每年能卖给大秦五千匹寻常良驹,寡人已非常感谢。”

  义渠王笑道:“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嬴稷眉头微拢,道:“寡人另有一个提议,想与义渠王商榷。”

  义渠王道:“本王愿闻其详。”

  嬴稷道:“寡人希望能租用上郡以西的五百里义渠草原作为大秦饲养战马的场地,报酬依然是华夏族的丝绸珠宝,义渠王意下如何?”

  义渠王凝思片刻,笑道:“兹事体大,本王一时之间不能给秦王答复,须回宫与大臣们商议一番。”

  尔蒾突然插言道:“秦王的这个要求太过分了吧!这简直就是侵占我义渠国的领土啊!”

  嬴稷镇定从容的笑了笑,道:“寡人乃是有偿借用贵国五百里草原牧马,既不杀伐,也不抢掠,三王子勿要曲解了寡人的意图。”

  尔蒾还要张口反驳,但话至嘴边,他心中猝然一懔,又硬生生的把言辞咽了回去。

  他瞥见了白起冷漠的目光。

  义渠王厉声道:“蒾儿,不得对秦王无礼!”

  尔蒾低下头,道:“儿臣鲁莽失礼,请父王恕罪。”

  义渠王又笑着对嬴稷说道:“总之,本王会仔细考虑秦王的提议。”

  嬴稷微笑道:“有劳了。”

  婷婷带着大猫,和尔祺、尔瑞、小鸢三兄妹玩蹋鞠,大凤飞在空中呐喊喝彩。

  约莫半个时辰逾过,太后在凉棚下唤道:“孩子们来歇息歇息吧,莫要累着了。”

  尔祺、尔瑞和小鸢实也感觉疲乏口渴,尔祺问婷婷道:“小姐姐,我们一道去喝些水,好吗?”

  婷婷手捧鞠丸,笑盈盈的道:“好。”

  四人走到凉棚下,虞萤斟了四杯清凉的蜂蜜水,放在长长的石案上。曹藤在大猫跟前放了一个盛满清水的陶盆,大凤踩在陶盆边缘,率先低头饮水。

  三个孩童喝完蜂蜜水,嘴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

  太后笑道:“真是贪玩的孩子,玩得一头大汗都不在乎。”

  尔祺昂首道:“父王常常教导我们,说男人须得流血流汗,才能成为真英雄!”

  太后摇一摇头,愠怼般的道:“蛮王那家伙到底会不会抚养孩子?让孩子们流汗倒还罢了,怎的却还鼓励孩子们流血啊!”

  芽王妃温婉的笑道:“义渠以武立国,男儿皆注重骁勇刚强,都把为国流血视作莫大的荣耀呢。”

  太后笑着叹息一声:“哀家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受伤流血。”

  芽王妃道:“我们做母亲的,都是柔慈心肠。”

  太后对尔祺和尔瑞道:“孩子们过来,哀家给你们擦擦汗。”

  两兄弟方才玩得尽兴,此刻心情无比愉快,遂也不在意与太后生疏,大大方方的走了过去。

  太后心口一紧,眼眶酸胀,似乎要涌出泪水。但她努力忍住了,右手拿起案上的帛巾,轻轻擦拭尔祺的额头、脸颊、脖子,随后再换一块帛巾,又轻轻擦拭尔瑞的额头、脸颊、脖子。

  尔祺和尔瑞笑嘻嘻的行礼:“多谢太后!”

  太后的眉梢、唇角微微抽搐,颤声道:“孩子们真乖……真乖……”

  芽王妃面带浅笑,安安静静的为小鸢公主擦汗。

  婷婷跪坐在案前的羊绒座垫上,优雅的啜饮蜂蜜水。

  尔祺和尔瑞坐到她身畔,尔瑞道:“小姐姐,待会儿咱们再去玩蹋鞠吗?或者咱们一块儿去骑射?”

  太后道:“太阳已经爬得高了,阳光毒辣,你们还是留在凉棚下吧,免得晒伤皮肤。”

  尔瑞思索须臾,点头道:“太后说的是呢!我与尔祺哥哥是糙汉子,晒一晒本也无妨,但小姐姐和小鸢都是娇贵的美人,那是绝对不能晒伤的!”

  太后忍俊不禁:“哟,瑞儿这么小就懂得怜惜美人了!”

  尔祺道:“可是我们在这棚子下边能玩什么?”

  小鸢呼道:“跳舞!我们,跳舞!”

  尔祺和尔瑞相视而笑,道:“好主意!我们和小姐姐一块儿跳舞!”

  婷婷吃了一惊,连忙推辞道:“妾身是女子,不能与夫君以外的男子共舞,况且妾身完全不懂义渠国的舞蹈,不会跳!”

  芽王妃温和的笑道:“我们义渠人的礼节没那么苛刻,男女共舞乃常有之事。我们平日玩乐助兴的舞蹈皆是简单易学的,不像宫宴时舞女们跳的那样考究。所以大良造夫人不必紧张,你权当是陪孩子们玩耍就好。”

  婷婷仍有些局促,不敢贸然答应。

  太后哂道:“大良造不在此间,小仙女难免心中不安。这样吧,哀家也和你们一道跳舞,如何?”

  尔祺、尔瑞笑道:“好啊好啊!”

  婷婷抬起雪白的面庞,一脸忐忑的望着太后。

  太后慈祥的笑道:“小仙女,你在此处翩翩起舞,白起也是看得见的。你愿意跳舞给白起看吗?”

  婷婷雪腮沁红,轻轻点了点头。

  芽王妃玉手一挥,五名义渠乐师上前行礼、就座,各自拿着骨笛、竖琴、小鼓,演奏起欢快的旋律。

  嬴稷等人隐约听到乐声,纷纷举目望向凉棚。

  “哟,太后他们真热闹!”义渠王呵呵笑道。

  嬴稷本是忧思满怀、心事重重,但他看到婷婷轻灵活泼的舞姿,心情一瞬间就变得舒畅愉悦,如沐春风。

  魏冉低声与白起道:“小仙女颇有舞蹈天赋嘛!这异族舞蹈,她跳得也很好啊!”

  白起凝望着婷婷,目光温柔似水,道:“婷婷跳舞自然是好看的。”他语气平和,心潮却在澎湃,恨不得立时冲到凉棚下,将婷婷那云环雾绕的翩翩倩影紧紧揽入怀中!

  这时,嬴稷对义渠王说道:“义渠王,这天越来越热了,我们也去回去纳凉吧。”

  义渠王颔首道:“好也。现在已是午饭时辰,我们就一边纳凉,一边饮食。”他稍转了身,吩咐尔丕、尔蒾:“丕儿蒾儿,你俩去张罗一下酒肉。”

  尔丕、尔蒾道:“是,父王。”

  太后、芽王妃、婷婷、尔祺、尔瑞、小鸢公主围成一个小圈,踏着轻快的舞步。

  这支舞跳完,守卫在凉棚外的武士吹响了号角,原来是义渠王和秦王的车马队回来了。

  凉棚内外除了太后雍容站立,其余众人纷纷下拜行礼。

  义渠王满脸堆笑的道:“哈哈,大家都免礼!”

  嬴稷温情款款的看着婷婷,道:“快起来吧。”

  婷婷低着头谢恩,白起潇洒的上前一步扶起她。

  义渠王径直走到太后面前,笑道:“太后今日气色甚佳,兴致也高,着实令本王欣喜!”

  太后道:“哀家陪孩子们玩闹罢了,一把老骨头还手舞足蹈的,也是不怕在义渠王面前献丑了。”

  义渠王豪气的摆摆手,道:“瞧你说的这话!你如何‘老骨头’了?又如何‘献丑’了?本王觉着你的舞姿乃是一等的好!”

  太后抬袖掩唇,淡淡而笑,美目之中秋波流转。

  嬴稷颇感憋闷,双眼又忍不住往婷婷身上瞟。

  婷婷此时在用袖子擦拭白起额头的薄汗,白起故意弯身俯首,把脸凑近婷婷。

  “老白,你方才看见我跳舞了吗?”婷婷笑靥明媚的问道。

  “当然看见了。你玩蹋鞠、跳舞,我都看见的。”白起柔声笑答。

  嬴稷越发郁闷。

  魏冉觉察出不妥,连忙与义渠王说道:“义渠王,您与我们秦王方才都晒着了,赶紧喝些清凉的酒水果汁舒缓舒缓。”

  义渠王道:“穰侯提醒得是。”随即邀请嬴稷和太后坐到貂皮铺就的主座左首,侍女往犀牛角雕成的杯子中注入新鲜的葡萄美酒。

  义渠王搂着芽王妃坐在主座的右首,芽王妃怀抱着小鸢公主。

  尔祺、尔瑞两兄弟跑到婷婷的座位边,要和婷婷一道用午膳。白起皱紧了剑眉。

  小鸢公主见状,张口用义渠语说了一串话。尔祺、尔瑞闻言,耷拉下脑袋,失落的坐到义渠王旁边。

  芽王妃抱着小鸢公主“格格”的笑。

  原来小鸢公主刚才说的是:“小姐姐和那大哥哥那么亲密,祺王兄瑞王兄怎么好意思去打扰呢!”

  义渠王也笑了,饶有兴趣的问女儿道:“小鸢,你才七岁,怎就懂男女亲密啦?”

  小鸢公主道:“父王和母妃不就经常这样亲密吗?”

  义渠王道:“哦!小鸢是个有心人啊!”

  小鸢公主道:“可是父王不如那大哥哥好,因为那大哥哥只和小姐姐一人亲密,是个专一的人。父王却要和那么多妻妾亲密,不专一。”

  义渠王伸手挠了挠小鸢公主的脖子,笑道:“小丫头知道什么?你父王若专一了,这世上哪还有你啊?”

  小鸢公主“哈哈哈”的大笑。

  太后眉尖稍蹙。

  她当年与义渠王朝夕相处,便向义渠王学了一些义渠语言。义渠王和小鸢公主的对话,她全部听懂了。

  少顷,尔丕、尔蒾来向义渠王复命,称午膳已准备好。义渠王道:“传进来。”便有侍女捧着一盘盘分割成大块的烤牛肉走进凉棚,依次摆在各张石案上。

  婷婷见那大盘子里还有两碟调味料,一碟是盐,另一碟是黄褐色的粉末,香气奇异、勾人食欲。

  “是了,就是这个粉末!”婷婷笑道,“我觉着义渠国的烤肉特别好吃,却一直不详其原由,现在我知道了,是这粉末的功劳!”

  尔丕喜上眉梢,兴冲冲的来与婷婷解说道:“这是用枯茗的种子捣成的粉末,乃是我国独有的香料!华夏族的土地是种不出枯茗的!”

  婷婷礼貌的回了句:“哦,多谢二王子相告。”

  白起倒了一杯蜂蜜水,放在婷婷面前。

  尔丕不敢多言,赶紧退到自己的座位。

  尔蒾道:“二王兄何必对她这般热心?你忘记当年挨打受苦了吗?”

  尔丕道:“我的伤早就痊愈了,所以我也不再记仇了。”

  尔蒾无言以对。

  婷婷往一块烤牛肉上撒了盐和枯茗子末,然后整盘端给大猫和大凤食用。

  义渠王道:“哈哈,老虎吃这一块牛肉是不够的!”着人搬了一条生牛腿给大猫。

  隔不多时,有三名义渠庖厨扛着一只烤全羊走进来。

  义渠王道:“先切羊腿,把最可口的腱子肉给太后和秦王。”

  三名庖厨道:“遵命!”立即拿起明晃晃的小刀,熟练的切割羊腿。

  众人都在等待着品尝羊肉,就在这时,一名庖厨霍的蹿身而起,似一匹脱缰野马般扑向主座!

  太后大叫道:“刺客!”身子斜倾,欲张臂抱住尔祺和尔瑞。

  义渠王陡见庖厨滋事,惊诧得说不出话,身躯却向太后这边靠来。

  芽王妃惊叫着背过身,双臂将女儿紧紧护在怀里。

  那庖厨手中的小刀刀尖,对准的是秦王嬴稷!

  嬴稷右手执杯,悠然饮酒,恍惚完全未有察觉这一突发变故。

  蔡牧扑到嬴稷身前,大嚷道:“护驾!护驾!”

  只听“噗”、“咦”、“砰”、“啊”、“通”五声短促连响,那庖厨仰面摔在了离主座十步远的地上。他的小刀留在了主座前的石案下,小刀旁边是一颗紫亮的葡萄。

  婷婷端雅玉立,白衣轻拂,一双灵动的乌眸含着怒意瞪视那庖厨,道:“你这坏人!”

  大凤在空中盘旋,叫道:“坏厨子!坏厨子!”

  那庖厨脸孔扭曲、嘴唇颤抖,像是有千万句怨言要吐露,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因为他喉咙口有一柄锋芒森寒的重剑,而手持重剑的人,比重剑的锋芒更为森寒!

  “小仙女好俊的功夫!”嬴稷推开蔡牧,自座位上跃起,敞声喝彩,“你方才先用葡萄打落这歹徒的兵刃,又一脚踢飞了他,这身手可真敏捷!”

  其实婷婷的身法迅快如电,嬴稷只看到一团飘逸如云、轻袅如雾的白色飞来闪去,哪里看得清婷婷的招式?但他睿智不凡,仔细琢磨一番,就推想出了婷婷击倒刺客的过程。

  婷婷转过身,盈盈下拜,道:“臣妇感觉到那歹徒的恶意,却以为他仅是厌恶秦国人,不曾料到他竟有刺王杀驾之念,以至于未及时阻止他出手,使得大王受到惊扰,望大王宽恕臣妇疏忽之罪。”

  嬴稷的神态极是祥和,有若万里晴空,扬眉朗唇的笑道:“小仙女,你护驾有功,却怎的向我请罪了!赶快平身!”

  婷婷谢恩,低着头站起。

  嬴稷心中暖流激荡,真有说不出的喜悦,两眼含着朦胧泪光,脉脉注视婷婷。

  义渠王拍案道:“好大胆的厨子!竟敢谋害我国的贵宾!”

  魏冉道:“依在下之见,此人身手矫捷,绝非庖丁,应是假扮成庖丁的武士。”

  义渠王浓眉倒竖,怒道:“押下去严刑拷问!务必查出这厮的底细!”

  尔蒾道:“父王,请将此事交于儿臣去办,儿臣一定为父王查出真相!”

  义渠王此刻正恼火,便也顾不得多加思索,道:“行,你去办吧,今夜之前必须给本王查出来!”

  尔蒾道:“遵命!”

  刺客被绑着拖出凉棚,白起收了重剑,走到婷婷身旁,搂着婷婷回到座位。

  太后、芽王妃、以及三个孩童皆是惊魂未定,小鸢公主“呜呜”啜泣,芽王妃抱着她、软语安慰。

  义渠王朝嬴稷深施一礼,道:“本王疏于防范,致使乱臣贼子惊扰了秦王,本王万分抱歉!”

  嬴稷咳嗽一声,敛容道:“寡人相信此事与义渠王无关,义渠王只需妥善处置相关人事即可。”

  义渠王道:“秦王放心,本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嬴稷微笑道:“善。”

  义渠王笑眯眯的对婷婷说道:“大良造夫人,你阻止了刺客的恶行,正是为我义渠国化解了一个大灾祸,本王极是感激!为表达本王的谢意,本王送你一件白狐裘斗篷,可好?”

  婷婷乌眸一眨,道:“妾身谢过义渠王美意,不过妾身不喜欢狐裘,义渠王不如送些枯茗子末给妾身吧?”

  义渠王哈哈笑道:“枯茗子末又不值钱,你要多少,本王就给你多少,但这不能算是本王给你的谢礼。”

  芽王妃莞尔道:“大王,我们义渠国有昆仑山的羊脂白玉,那是天下玉石中的精品,送给大良造夫人最合适了!”

  义渠王笑道:“爱妃说的是!本王居然忘了这茬!好,本王就挑些羊脂白玉的原石送给大良造夫人,大良造夫人回到秦国后,可寻玉匠将原石雕琢成华夏族人喜欢的样式!”

  婷婷浅浅的一笑,礼道:“多谢义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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