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飘渺烽烟 > 187.第一百八十七章,恸绝

187.第一百八十七章,恸绝


  赵括虽已陨命,但婷婷不放弃,仍不断催动内力,试图给赵括输送真气、救他复活,然十余次下来,毫无效验,反把她自己折腾得身心疲顿。

  她又因悲伤而哭。她平常哭泣往往只流泪、不出声,这回却是声泪俱下,且哭了很久,竟是将喉咙也哭哑了。

  白起无比怜惜婷婷,心肝碎裂般的剧痛,可是此际他又不好横加梗阻,只能默默搂着她。

  战车驶入关楼,片刻抵达营地。

  婷婷听到士卒行参的动静,缓缓屏住哭声,用衣袖擦拭眼泪。

  她固然哀恸不已,却也一贯懂得礼数和分寸。战役期间,大军主帅的夫人在营寨内当众痛哭流涕,无疑是影响军心的不祥之举。

  辕门边站岗的士卒早已跑去通禀秦王嬴稷,嬴稷听闻“武安君夫妇归来”,便从座位上立起,翘首瞻眺。

  战车行驶至大帐前五十步处,御者勒马停车。

  嬴稷望见白起和婷婷坐在车上,婷婷怀里抱着一个年轻男子,登时心中酸意翻腾、怒火燃烧,暗骂:“臭小子何德何能,竟敢占这等便宜!白起居然也不管制!”

  可再看婷婷容颜,却见她蹙眉红目、神态凄凉、雪腮泪痕依稀。嬴稷一阵惊愕恍惚,大致猜到了情由,满腔酸意怒火立刻又变作了忧虑不安。

  张禄目睹婷婷的情状,亦不由得紧张起来,后背冒出冷汗。

  白起轻轻捏了捏婷婷的纤臂,柔声道:“婷婷,我们到了,该下车了。”

  婷婷幽幽的道:“恩。”

  夫妻俩遂一道把赵括的尸身侧着平放在车上,随后携手下车,朝嬴稷礼揖。

  嬴稷温然道:“免礼了。”眼角余光瞟了瞟赵括的尸身,不忍心询问婷婷,于是问白起:“白卿家,这是怎么回事?”

  白起道:“我军顺利克敌,赵括中箭,不幸身亡。”

  嬴稷怅惋的叹了口气,向婷婷道:“人死不能复生,请小仙女节哀。”

  婷婷声若蚊蚋的道了句:“谨诺。”双眸旋即又淌下泪水,忙伸袖抹去,屈身道:“臣妇失仪,求大王恕罪。”

  白起怜爱的扶住婷婷。

  嬴稷鼻中酸涩,恳切的道:“小仙女,你无罪!你没做错任何事!”

  张禄垂首看着地面,心底惴惴不安,掂掇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咬一咬牙,抬头问白起:“武安君,可知是谁放箭射中了赵括将军?”

  白起道:“战场箭飞如蝗,不可能分辨出每枝箭是何人所射。但赵括背后的两枝箭,确实是我们秦军的□□。”

  嬴稷睃了张禄一眼,冷然道:“就算知道是谁放的箭,那将士也是在击敌,乃尽忠尽职之义举,难道寡人还要将他治罪不成?”

  张禄拱手道:“大王深明大义,自不会亏负忠君爱国之士!”又道:“赵括将军遇此不幸,原也绝非我们秦人之过!此事追根溯源,全怪那赵王赵丹贪婪狂妄!若非赵丹私纳上党,岂会有这场鏖兵?若非赵丹执迷不悟、不肯知难而退,又岂需赵括将军挂帅上阵?”

  嬴稷心下冷嘲:“这张禄着实狡猾,既用奉承之词挤住寡人,又把赵括之死的责任全扣在了赵丹头上,他自个儿撇得干干净净!不过他说的也算在理,倒让寡人的自责之感也减少了几分。”

  这时,婷婷向嬴稷袅袅行礼,低声央求道:“大王,求您恩准臣妇安葬阿括。”

  嬴稷回神,面上复聚戚容,道:“好,我来安排人员料理。”

  婷婷摇头道:“大王,臣妇是想自己安葬阿括。臣妇估摸,阿括应该不乐意被秦人埋葬,但臣妇毕竟是他的师父,身份略为特殊。”

  嬴稷嘴角微微含笑,道:“小仙女,我们大秦虽与赵国敌对,但仇敌之间并不是只有憎恨,对于勇敢忠烈的敌人,我们是抱持尊重之心的,我们妥善安葬其遗体,有何不可呢?想必马服君也不是那么偏狭量窄的人啊。而且马服君的遗体总需要一番清理整装之后方可入殓,男女有别,有些事你不便亲力亲为。”

  婷婷听完嬴稷这番话,觉十分在理,跪下叩拜道:“臣妇多谢大王费心。”白起也跪拜谢恩。

  嬴稷苦笑道:“你们平身。”

  白起扶着婷婷站起,婷婷道:“大王,臣妇给阿括备了一身新衣,能给他换上吗?”

  嬴稷颔首:“当然能。”侧过脸吩咐蔡牧:“你随小仙女去取那新衣。”

  蔡牧躬身应诺。

  嬴稷遂令虎贲武士在空地上搭起一座营帐,专为安置赵括所用,并传召徐飞和六名寺人前来,命寺人搬动赵括的遗体,命徐飞为赵括取下箭矢,另外又着随军的工匠选取优良木材、制作棺柩。

  蔡牧跟着白起夫妇走进大帐。

  婷婷捧出一个衣匣,交给蔡牧,道:“匣中是我为阿括新做的衣袍,劳烦蔡大人了。”

  蔡牧双手接过,恻然道:“武安君夫人言重。”

  婷婷道:“阿括身上那件衣服是我以前做的,诸位替他换下之后,还请拿来给我,我把破损之处缝补好。”

  蔡牧应承道:“小的记得了。”说完深施一礼,退出大帐。

  四下再没旁人,婷婷蓦的抽噎一声,瘦小的娇躯软绵无力的往下坠沉。

  白起急忙横抱了婷婷,快步走至屏风后,将她放在床上,继而去斟茶。

  婷婷半躺着恸哭,胸口微微起伏,突然身子一震,扭头俯首,朝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婷婷!”白起吓得魂飞魄散,手里陶杯掉落、摔成碎片。他扑到床前,双手扶住婷婷肩膀,发红的眼睛里涌出热泪,道:“婷婷,你怎样了!你稍等,我去喊医师来!”说着便要奔出大帐。

  婷婷握了他一手,道:“不必喊医师。我是太伤心了,方才气息转不过来,所以吐了口血,不是什么病症,你别担心。”

  白起颤声道:“真的么?”

  婷婷点首:“恩,我不会欺骗老白。老白,你给我倒一杯水,我漱一漱口。”

  白起连忙又拿了个杯子斟茶,由于心绪惶急,他的手不自禁的抖缩,斟茶时洒了不少茶水。斯须,他拿着茶水和一方帛巾回到床边,服侍婷婷漱口。

  婷婷漱口毕,仰面朝白起凄美的一笑,道:“多谢老白。”

  白起紧紧搂住婷婷,道:“婷婷,我受不起你的感谢!我没想到更好的战术!我没能帮你!是我害你这么伤心!”说话之时,眼泪一滴滴落在婷婷白腻的颈脖上。

  婷婷摇首低泣,道:“老白,你是我军主帅,你设计的战术本就当以我军利益为先,原是不能为了我而顾惜敌人的……而且……而且你今晚已经陪着我找到阿括了,你也帮着我带阿括离开战场……是我没用,我修炼的内力救不了阿括的命,枉我平日还自以为武功高强、独步天下……”

  白起道:“赵括是心腑受创,谁也救不了这种致命伤,并非婷婷的内力无用。婷婷,或许这是天意……”

  婷婷哭道:“既赴沙场,生死不由人,我早就知晓战争残酷,也早就知晓自己未必救得了阿括……可我终究抱着一线希望,我想要尽我所能的帮助阿括,阿括是我的乖徒弟,他是个好孩子啊!……可为什么我偏偏帮不了他呢!”

  白起道:“婷婷,你其实已经帮到赵括了。在他命竭之际,在他最为痛苦之时,是你让他感受到了温情,是你减轻了他的痛苦,他含笑而终,走得很安详。”

  婷婷凄然道:“但这不是阿括最想要的……”

  白起苦涩的一笑,道:“他最想要的,是赢得这场战役的胜利,而我们本来就不可能让他趁愿。”

  婷婷深知白起这句话正是事实。于她而言,她虽对赵括有深厚的眷顾之情,但在此等军国大事上,她却绝不肯让赵括趁愿。她是白起的妻子,是秦国的武安君夫人啊!在这两重身份之外,她才是赵括的亲友!

  她没有辜负至爱的夫君,没有辜负国家军民,甚至也没有辜负赵括。诚如秦王嬴稷所说,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然而她却痛心疾首、哀伤之极,偎在白起胸口悲泣不停。

  白起疼惜婷婷,双眼亦是不停的流下泪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张禄的声音,道:“武安君,张唐将军回营了。”

  婷婷止哭,用帛巾擦了擦腮颊。

  白起轻抚她纤臂,道:“婷婷,你先在此休息,我去处理些事务,很快就回来陪你。”

  婷婷道:“我心里不安定,休息不好,还是和你一起吧。”

  白起点头答允。婷婷举起手中的帛巾,也替他擦去泪痕。

  少时,嬴稷、张禄、张唐、王翦四人进来。张唐朝白起抱拳道:“武安君,赵贼已自黄土岭东退,我军歼敌两万,损三千。”

  王翦两手捧着一面卷好的旗帜,躬身道:“武安君,此乃赵军主帅的帅旗。”

  婷婷心弦倏颤,眼中波光流动。

  白起向嬴稷作揖:“大王,微臣有一个请求。”

  嬴稷淡淡笑道:“白卿家无需多言,寡人明白。”随即对王翦说道:“将赵军帅旗交由武安君夫人处置。”

  王翦得令,走至婷婷面前,呈上帅旗。

  婷婷接过帅旗,郑重的抱在怀里,朝嬴稷拜道:“臣妇多谢大王。”

  嬴稷温然道:“区区小事,小仙女不必言谢。”喘一口气,询问白起道:“白卿家,我军可还要按照原先的部署,天亮围攻长平镇?”

  白起回答:“大王,我们先等王龁的消息,若无异常,即可出兵。”

  嬴稷微笑道:“善。赵军饥困,现又失去主帅,军心战力必衰,这一战洵无难处,白卿家不用亲自督师了,你留在军营照顾小仙女吧。”

  白起礼揖道:“多谢大王。”

  旭日初升时分,蔡牧趋步来到大帐,道:“小的们已将赵括将军的遗体收拾好了。”

  婷婷小声问嬴稷:“大王,臣妇可以去阿括身边吗?”

  嬴稷答道:“小仙女随意。”

  白起攥住婷婷皓腕,俊朗的脸上呈现出莫可名状的为难之色。

  婷婷莞尔道:“老白,你得处理军务,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我们离得不远,随时能够照应,你无需担忧。”

  白起愁容不改,默默点首。

  蔡牧引领婷婷走进安置赵括的营帐,只见帐内中央放着一口梓木制成的棺柩,徐飞和六名寺人站在一旁,恭敬的朝婷婷行礼。

  婷婷文雅的回礼,轻声道:“有劳诸位。”

  她将随身携带的帅旗和一个针线匣搁在案上,而后来到棺柩边看视。

  赵括静静躺在棺内,面庞上的血污尘垢已被擦净,那抹凝固的笑容更显明朗俊俏。他的头发也被重新梳理整齐,在头顶束成简洁英气的髻子。他贴身穿着崭新的纯白汗衣,汗衣外是一袭深红底色、绀青衣襟、袖管精绣云纹猛虎图案的锦袍,锦袍之外罩着闪亮的银甲。他左侧腰间悬着诸犍宝剑,左手扶着银辉熠熠的头盔,右手按着寒芒凌厉的鸾凤双刃矛。

  他依然是威风凛凛、英俊潇洒的将军模样,只是他已不能再领导千军万马、慷慨激昂的驰骋疆场。

  “阿括……阿括……”婷婷柔声呼喊着,泪珠扑簌滴洒。她从自己发间取下一根竹节形的玉簪,小心翼翼的插在赵括的发髻上。

  徐飞捧来一个托盘,盘里放着两枝箭镞为三棱锥形制的□□,摇头叹道:“唉,赵括将军身上的银甲,本也属上等防具,但我军的箭矢非常锐利,配以劲弩,可谓无坚不摧,所以这身银甲到底没能为赵括将军挡住此祸。”

  蔡牧也捧来一个托盘,盘内是一件折叠平整的锦袍。“武安君夫人,这是小的们遵照您的指示,替赵将军换下来的。”蔡牧说道,“小的已让人把衣物洗净烘干了。”

  婷婷向徐飞和蔡牧致谢,又泪汪汪的凝望赵括一会儿,方接了蔡牧捧着的锦袍,坐到案边,打开针线匣,穿针引线。

  昔裁新衣,心有所期,今修故衣,心事何倚?

  婷婷乌眸迷蒙,一双巧手频频发抖,锐利的细针数次戳破纤嫩的玉指,她却浑然不觉。

  不多时,希儿与小葵、小鹃也匆匆赶来,帐中众人皆向希儿施礼。

  希儿挽住婷婷一臂,美目噙泪,道:“怎的半夜忽然发生这等大事……”

  婷婷呜咽道:“我……我也不曾料着……”

  希儿道:“我整晚睡着,全然不晓外间之事,今晨才有听闻,这便过来了。我该早点来的!”

  蔡牧慰道:“希夫人,您的锦帐离这儿远,晚间自然听不到这儿的动静。而且这一晚发生的毕竟是战事,您就算来了,也做不了什么啊。”

  希儿长长的唏嘘一声,缓步走到赵括棺柩前,屈身鞠了一躬,以表哀悼之意。她虽从未见过赵括,亦不在乎赵括生平的功业声望,但她与婷婷亲如姐妹,赵括是婷婷极为珍重的徒弟,她爱屋及乌,因而心底对赵括也存有些许关怀之情。

  “他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啊。”希儿慨然道,回首看着婷婷,“他长得很清秀,风致温雅飘逸,真有几分像小仙女呢,难怪小仙女那么喜欢他。”

  婷婷垂下双眸,道:“阿括是个好孩子,是我的好徒弟,我非常非常喜欢阿括……可是他受苦之时,我没能照顾他,他遇难之时,我也没法救护他,我不是一个好师父……”

  希儿回到婷婷身畔,轻拍她的肩背,温婉的宽慰她。

  婷婷流泪续道:“那一年,义渠国的尔祺王子、尔瑞王子、小鸢公主、芽王妃尽皆遇害,我很悲伤,但彼时我远在咸阳,确实鞭长不及……可这一次,阿括近在咫尺,他就在我的眼前啊,为什么我还是没能保住他的性命啊!”

  希儿潸然泪下,小鹃和小葵也以袖拂泪,就连徐飞、蔡牧等人亦眼涵泪光。

  蔡牧带着哭腔道:“武安君夫人,这一次是国家战争,太过凶险,您……您已经尽力了……”

  婷婷摇一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是否尽力了,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尽力……我跟随老白征战三十余年,我不止一次构想过最悲惨的情形,但我从没为此困惑彷徨,因我心里很清楚,我始终会和老白在一起,不管是生,还是死。可是对于阿括,我做不到和他同生共死,那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她的神色愈发凄苦,缓缓坐回案边,纤纤素手重新拈起针线,“到头来,我只能为阿括做些琐事而已……”

  希儿坐到婷婷身旁,目光瞥见赵括的帅旗,发现旗面略有破损。她又留意到婷婷的左手已被针头刺伤多处、血迹殷殷,心下甚是怜惜,却不便劝婷婷歇工,遂说道:“小仙女,这面旗帜就交由我来缝补吧,我也想为赵括将军尽一份心意。”

  婷婷轻轻点首,道:“多谢希姐姐。”

  此时在大帐中,王龁军团的信使已至,报道:“我军击退赵军”。

  白起命信使传令王龁预备攻战,又命张唐率六万兵马开赴长平镇。

  众人领命而去,帐中只剩白起、嬴稷、张禄三人。

  嬴稷脸色渐变阴郁,沉声道:“白卿家,你当年真不该容让赵括接近小仙女!虽然你说过,若发生异事,你会竭尽所能的照拂小仙女,但现在赵括真的死了,小仙女痛彻心扉了,你竭尽所能的照拂又有什么用?你根本抚平不了小仙女的伤痛!”

  白起默然不语,剑眉深锁。

  其实他内心早就充斥着各种自咎自责之感,无须嬴稷出言指谪。

  嬴稷恼怒了片时,忽然又仰首长叹一声,惆怅道:“寡人当年也未力阻赵括,寡人也有不是!如今却将奈何!”


  (https://www.daowx.cc/bqge123822/7044620.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