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神庙 2

　　月上中天，那方三人终于累了，拆分开来。

　　云舒和月令一人拎了苏一沉一只胳膊，将他压到我的面前。我抱臂道，“你也有今天？”

　　他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斜着一双眼，十分傲气地将我望着，“今天你不杀了我，改日我一定会将你杀死的。”

　　云舒理了理身上的褶子，将他肩头重重一压，“好好说话。”

　　苏一沉咧了咧嘴，抽了一丝凉气，恨了我两眼，再未说话。

　　月令道，“先回去吧，再说怎么处置。”

　　云舒见我浑身是血，从怀里掏出捆仙索将苏一沉捆得扎扎实实的，又掉头扶过我，脸上挂着他一贯不正经的笑，“嬛嬛，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的？”

　　我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咬牙切齿道，“我落成这副德性，还不是怪你。”

　　他皱眉，“嬛嬛这样说，我心里真是好难过。”

　　几步开外，月令的声音不冷不热地飘过来，“先回去吧。”

　　本殿下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实在有些难看。当时我只当他是和苏一沉斗了这一下午，累得面色铁青，还很贴心地问道，“月令，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没理我，捉了苏一沉闷着脑袋往青庐回去。

　　到青庐后。将苏一沉关在了屋后的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房里。秋葛格外懂事，已经从山上采摘了不少果子，洗干净，我们回来之后便捧到我们面前。它见到云舒有些怯怯，小心翼翼递上果子又缩回我身后。云舒咬了一口果子，十分和蔼可亲地抚了一把秋葛的头，“几日不见，嬛嬛你在凡界的私生子都这么大了。”

　　我正喝着水，一口水呛进了喉咙。斜里冒出一张帕子，我接过来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还偏头对递帕子的月令道了一声谢。他的脸色总算没有方才那么难看了。云舒摸了秋葛的脑袋摸得顺手了，道，“嬛嬛，你这孩儿忒温顺了一些，可不像你。”

　　我剜了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一只红毛的凤凰怎么生出这一头灰毛的狼？”

　　云舒大喜过望，拍腿道，“不是你孩儿，那我可就方便了。我见这小灰狼煞是讨喜，还想要回去搁我的云溪宫添添喜气呢。”

　　月令的声音徐徐入耳，“它不去！”

　　秋葛湿漉漉的眼睛转了转，感激似的停留在月令的身上。我见它想要脱离云舒的魔爪，又小心翼翼不敢拂了他的面子，于是将它抱在膝头，对云舒道，“你看上它了，是它的仙缘。但究竟去不去云溪宫，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它自己决定去不去。”

　　云舒笑道，“这好办。”

　　说罢，掉过头问秋葛，“你可愿意随我去云溪宫，做我的小仙童。”

　　它的目光在云舒脸上停留了片刻，溜溜地又飘到月令脸上，最后小心翼翼摇了摇头。

　　月令露出了十分欣慰的神情。

　　云舒面露颓色，又有些不甘心，“我教你术法灵力，让你做最厉害的仙童。云溪宫还有大把的小玩意儿，糖人，兔爷……”

　　看得出来，秋葛有些纠结。巴巴地望了望我，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云舒折了面子，很颓败。只得故作洒脱一笑了事，“很好，多少小妖怪想去我的云溪宫，偏偏你不想去。日后一定有大出息。”

　　秋葛的眼中亮出些许异样的光彩，似是不好意思，在我肩上蹭了蹭。

　　唠嗑唠到此处，我反应过来有何不对，问秋葛道，“雪彤呢？”

　　被差点带去云溪宫这噩耗荡得心神不宁的秋葛终于六神归位，它结结巴巴道，“雪彤在我房里。”

　　我拖着云舒往后院走去，“既然来了，顺便帮我一个忙。”

　　待见到雪彤，云舒咋舌道，“嬛嬛，你在凡界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为什么还有一个小丫头？”

　　我皱起眉毛，将他推到塌前，“废话少说，这个小丫头，也不知道被苏一沉使了什么法子，下午灌了好些药一直都没醒。”

　　月令搬来一张马扎置在床头。

　　云舒掀起袍子坐在马扎上，伸手给雪彤搭了搭脉，他的眉紧紧皱着，脸色由煞白变得铁青。

　　我问他，“怎么样？”

　　他伸手对我做了个住嘴的手势。他合上眼，半晌后又张开，咬牙道，“那个人呢？”

　　见事情似乎严峻起来，月令在前引路，“关在后面的小柴房中。”

　　云舒神色匆匆，随他去了柴房。我和秋葛紧随其后，不知道究竟情况如何，只好巴巴地跟着。

　　苏一沉缩在柴房一角，身上捆着捆仙索，额上还有血迹。云舒进屋后，蹲在他面前，用扇子将他点醒，“你拘了小丫头的哪几魂？”

　　他懒懒地睁开眼睛，随即又闭上，“你们神啊仙的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还来问我干什么？”

　　云舒气得额上青筋都冒了起来，唰的一下张开扇子，抵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道，“快说，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他眼睛都没睁一下，“你杀了我吧，雪彤也会死。”

　　听到雪彤会死，秋葛突然抱着我的袍子放声哭了起来。我将他抱起来，擦了擦泪道，“别听他的，苏一沉胡说的。”

　　苏一沉哈哈一声大笑，“我胡说的？你为什么不问问面前这位，我究竟是不是胡说的。”

　　云舒放开了苏一沉，站起身来，扯出冷冷一抹笑，“你以为这样能让死者生？做梦！你放进小丫头体内的那缕魂魄已经在世上游荡了八百年，根本就不可能再死而复生。你拘了小丫头两缕魂，以为能救活她？那不过是痴人说梦，若是现在你将魂魄拘出来，没准还能在世上留她两缕残魂，再去晚一点，她的魂魄怕是要被小丫头的吞噬干净了。”

　　苏一沉狠狠地啜了口口水，“你胡说八道，当年我在白云观听惠慈师父说过，只要拘了活人两魂，再将雪色的魂魄放进去，她就可以再活过来。”

　　月令的眉毛都揪在了一处，秋葛哭得更欢了，趴在我的肩头湿了好大一片。

　　云舒一面苦笑一面叹气，“山精野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听来这些妖言，生老病死，轮回更迭，本来就是天命，偏要信自己能逆天改命。却不知，害人害己，你非得害得你相救那人魂飞魄散才乐意。”

　　说罢他转身大步迈出门。

　　秋葛哭声哽咽，我一手抱着它，一手扯了扯月令的衣袖，“走吧。”

　　苏一沉在角落里瑟缩着，眼中含着悲恸，又夹杂几丝不可思议。他闭上了眼睛，待我们走到门口，他突然叫了一声，“月令。”

　　绿竹深处青庐，灯影摇曳药盏浅。

　　雪彤躺着，苏一沉站着。

　　他伸手念诀，将手停留在雪彤的额头上，青烟袅袅从他掌下升起，随着灯影一同摇摇曳曳。秋葛抓紧了我的袍子，埋头在我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打量雪彤。

　　没多时，从苏一沉指缝间淌出来的青烟渐渐地聚成了一道人影，袅袅娜娜的少女在灯影下粲然一笑，“一沉。”

　　苏一沉的手颤抖了又颤抖。

　　他哽着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雪色。”

　　他伸手想要去拉，但他的直直穿过女子的倩影。他神情痛苦，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双手。雪色道，“一沉，我该走了。”

　　苏一沉摇摇头，“不要，你要去哪里？”

　　我们几个都不做声，本殿下抱了秋葛半天，实在有些手酸。月令十分有眼力见地给我挪了张椅子过来，本殿下给他投去了一道十分感激的目光。

　　那头雪色目光转向我们道，轻轻跪在地上，以额伏地，道，“各位仙君，苏一沉是因为我才犯下这等错事，他的罪过由雪色一力承当。”

　　她只剩了一丝半缕的魂魄，又要如何承担苏一沉的罪过。

　　苏一沉伸手想要将她抱起来，但一次又一次，他的手从她身体中穿过。他泪流了满面，“雪色，你起来，为什么要跪他们，我们没错，错的是他们天族，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滥杀无辜，我们就不会阴阳相隔，我们早就成亲了，有了我们自己的孩子，也许也有了孙子，我们可以在一起开开心心过完这一生。”

　　雪色面上闪过一丝悲戚，她深深地垂下头，“万物都有自己的命数，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怪不得别人。”

　　苏一沉拼命摇头，想要拉住她。但一次次的努力，只能换来一次次的失望。他膝行到我的脚边，不住地磕头，“求求你，救救雪色，她不是坏人，她真的不是坏人，用我的命去换她的。”

　　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苏一沉不见了，只剩下为了雪色低声下气的苏一沉。

　　雪色已经死去八百年，三魂七魄也被苏一沉折腾得只剩一丝半缕的魂了，莫说我回天乏术，就算有法子也难了。

　　我不忍看，别过了头。

　　雪色道，“一沉，不要为难仙君了，这八百年，我已经累了，我不想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了。”

　　苏一沉无力地跪在地上，其声凄凄，“你说过你，你不想死的，你回来，我们去报仇。杀光天下的天族。”

　　雪色摇了摇头，“那时我见你没有毫无斗志，所以……”

　　不知道八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母妃容颜尽毁，所以父君迁怒于神庙，所以才使白沙镇遭受屠戮？

　　但他贵为四海八荒天下共主，又怎会昏聩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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