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霜桐的故事

　　我蹲在曹家大院我住的小屋后面，面前长着一簇青草，盯得我眼睛生疼。

　　少卿站在我身边，安慰道，“琅兄，为什么从曹小姐的命线中出来之后，你就一直这么……忧郁。”

　　他忧郁两字斟酌得极为恰当。

　　我摇了摇头。

　　少卿是个讲义气的人，当时我见寓木受了伤，死活不愿意走，月令将我拖起往回走，在半途上遇上了扛着剑气势汹汹的少卿，他道，“琅兄，我想了想这么抛下你不大厚道，大家既然是一起来的，当然就要一起回去。”

　　他和这件事情，和寓木原本没有什么瓜葛，但将他和少秧牵扯进来，实在是我的不对。

　　要是再把他赔进去，有个好歹，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回到曹家之后，月令张罗着去找少秧和秋葛。寓木找来了，天兵天将迟早就会找来，月华镇不能再待了。

　　曹莺莺的姻缘，天劫降下，也不过是三道雷的事情。有美人泪在手，三道雷我应该还是能受下的。

　　左右一思量，那就走吧。

　　唯独和曹家，不好交代。

　　月令在市集上给我捎了一把五香味的葵花籽回来，夜半的时候送到我和曹莺莺的房间。

　　曹莺莺最近黏我得厉害，也不在乎是妖是鬼还是什么东西，日日拉着我要我说神鬼传奇。

　　掐了个昏睡咒之后，她就睡下了。

　　耳根子清静了不少。

　　“秋葛他们已经找到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月令小声道。

　　我嗯了一声，看了看床上的曹莺莺，心里忽然有点惆怅，这样的漂泊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头。

　　虽然从前漂泊久，但总归还有个隅阳山可以回。以后，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一上年纪，就容易悲春伤秋，这样很不好。

　　廊外微风过，璎珞就乘着那风进了屋。

　　她走到我面前，道，“阿姐。”

　　我捡了一颗葵花籽在嘴里，轻声问道，“寓木好些了吗？”

　　她点头，“他伤得重，天族的太医没办法，父君已经让人送他去昆仑虚找药石老祖医治去了，我离开的时候他已经醒了，不过还要再修养一段时间才能大好。”

　　“父君现在一定恨透我了吧？”

　　她望定了我，答话道，“他没有说是你伤的他，我也没说。”

　　我想要说话，微微张唇，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喉头如若火烤。最终只是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璎珞又道，“你到霜桐神女的命线中，是不是想知道她以前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心里无端就跟乱麻一样，理也理不清，看也看不透，既看不清别人，也看不清自己。

　　还是月令说道，“琅環意外之中乱了霜桐神女的姻缘，所以我们都在找曹莺莺的命中之人，将她的姻缘给她续上。”

　　璎珞瞪大了眼，“霜桐神女的姻缘？霜桐神女怎么可能会有姻缘。”

　　诚然，当初被迦叶一句戏言就被打入库房的那盏灯就是霜桐神女。

　　正是迦叶，害得霜桐在库房中和蜘蛛作伴了二十载。

　　最后是被一阵喜乐给吵醒了的，她睡眼惺忪地张开眼睛，库房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霜桐顺着墙壁往门口那一丝丝亮光滚过去，滚着滚着，发觉行得十分艰难。往回倒了到，准备加大力度往前冲刺一下，却忽然被拦腰捏了起来。在幽幽暗夜里，她瞅到那人十指纤纤。这样好的一双手，却生在了一个贼的身上。

　　忍不住就要感叹世事果然难测。

　　那人将她悄悄揣进怀里，偷偷摸摸在黑暗中行了半晌，饶是她在此活了二十年，也不知这竟宽敞至此，那人像是生了一双火眼金睛，竟然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了一张梨花立案前，上面摆了一个精致的琉璃花瓶。霜桐从他的胸前悄悄探出双眼睛，那双“玉手”抱着那琉璃瓶，轻轻一转，“哗”的一声，墙上凭空转出一扇门来。她瞠目结舌，还未反应过来，那人纵身一跃，便带着她在云里乘风而去。

　　霜桐被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微不可察地往他身上贴紧。约是她身上缀着的黑曜石硌得他不舒服，男子将她从怀里掏出来，端详了半晌。

　　也就是这一端详，霜桐认出了这人来。

　　好巧不巧，这人正是她的旧冤家，迦叶。她将眼睛瞪得极大，声嘶力竭控诉这二十年来生活之艰难困苦，企图以此唤醒他沉睡的负罪感。

　　奈何，彼时她只是一盏灯，他没能深刻理解到她的语言。反而，蹙蹙眉，信手将她一抛，“原来是盏破灯。”

　　语罢，霜桐便轻飘飘的在云端打了两个滚，从九重天上直直下坠，耳畔狂风呼啸，甚是吓人，紧接着，“啪嗒”一声，她被挂在一根树枝上。天可怜见，她着实无辜。

　　身上却是出了奇的疼。霜桐在脑海中细细琢磨了一回，做为一盏精致的灯，竟有了痛觉，这着实不符合常理。

　　直到山间一只小狐狸吓得瑟瑟发抖，见到她后仓促逃去，口中念念有词，“不好啦，有人进山了。”

　　她摇头晃脑看了半晌，都没发觉个人影，暗暗骂道，果然狐狸精都擅长骗人。张牙舞爪了半日，她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什么时候，她居然长出了一双白糯糯的双手，再往下看，还有一双细长的腿。就连身上，也穿着一件绿丝衫子。

　　她想，在琉璃台这么多年我都没能化出人形，司命约是看她活得这般上进，特特儿选了这么个良辰吉日让我幻象。

　　欣喜之余，她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挂在树枝上手舞足蹈了半晌。身下那根摇摇欲坠的枯枝终于不堪重负，折中而断。

　　霎时间，天地间回荡着霜桐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月令递了一盏参茶过来，我轻轻接过，却有不懂，“不是说霜桐神女是太上老君府上的神女吗？为什么会成了白珠胥台山上的？”

　　璎珞叹了一声，“其实这就说来话长了，你先听我将他们这一段说完。”

　　月令和我都端正地坐了起来。

　　在山里休养了半个多月，霜桐屁股上的摔伤才勉强好起来。

　　一日，她在山间觅食。躲在一块大石旁边听两个小妖在唠嗑，一个□□妖粗着嗓子，呱呱叫着，“你听说没，天上那个迦叶神君被罚去镇守弱水河了。”

　　另外一只梅花鹿讶然道，“前几日，他不是才和那个叫白珠的神女成亲吗？”

　　在八卦天宫秘辛这件事上，各种族摒弃了种族隔阂，变得格外热络。□□精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迦叶神君是哪根筋不对，和白珠神女成亲的那天晚上竟然逃婚了。你也知道，白珠神女父亲以前是战名在外的战神，虽然现在退居二线了，但是在天族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自然要为她鸣不平。天地老儿见事情兜不住了，再宠迦叶也得给战神一个交代，思来想去，也就罚去镇守弱水河量刑较轻。”

　　世事变幻，果然无常，霜桐蹲在巨石之后，嗑完两包瓜子，总算将这桩事情弄了个清楚明白。两只妖精散去之后，她不禁拍手称快，迦叶，总归你也有今天。

　　大仇得报，她心情欢喜得就跟那脱缰了的野兔一般，蹦蹦跳跳归了自己的窝。

　　正当她守着洞口那一窝将要孵化的鸡蛋的时候，身后忽然一声剧烈的响动。诧异着转过去，只见迦叶正好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看到霜桐在，面色微微一红，转瞬犹如菜色，微不可察地抖抖身上衣服上的褶皱，神色若水，“哪里来的小妖？”

　　霜桐白眼一翻，好不要脸的人，自己乱闯进了别人的地盘，反倒还趾高气扬起来了。她低头拔着窝边的野草，没有理他，喃喃骂他，“阴魂不散。”

　　许是在天宫，受了多年的捧吹，没受过这般的冷遇，迦叶恼羞成怒，竟然给她念了一个啼笑咒。她顿时捂着肚子在地上笑得失了声，口上却是一点也不示弱，“你奶奶的迦叶，有种你别玩阴的，咱俩正大光明打一场。”

　　迦叶嗤声一笑，“好玩，小妖认识我？”

　　霜桐登时换了一副谄媚的面孔，“神君英明神武，俊逸非凡，为四海佳话，小妖有幸，曾见过神君一面，自此便记住了。”

　　他蹲在她身边严肃了片刻，继而深思，又道，“我本还想饶你一命，但此番我是逃命，既然你认识我，那便留不得了。”

　　霜桐心头一凉，奶奶个熊，我这还没正儿八经做几天人，竟然又要舍生赴义了吗？千钧一发之际，她闭眼赴死一般叫了一声，“神君且慢，青灯听闻神君英明已久，此番神君落难，青灯怎会出卖神君？青灯愿追随神君度过此遭劫难。”

　　他起身望着她，“嗯？”

　　霜桐用十分渴望真诚以及真挚的眼神望着他，“青灯所言非虚。”

　　正巧她守着的那一窝鸡蛋破壳而出，毛绒绒的团团围着她打转，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瞅着迦叶。迦叶心头一软，声音低了下来，“见你守着鸡蛋，没有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将它们吃了，尚且算是有慈悲之心，本神就暂且留你一命。”

　　望着那群可怜巴巴的小黄鸡，霜桐吞了吞口水。心想，还好迦叶不知道，自己是想将它们孵出来养大了再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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