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通向大海的钥匙 三
炮击的尖啸声瞬间由远及近，密密麻麻的空炸榴弹在英军的头上响成一片，残余人员在这一阵出乎意料的炮击中竟然发起了呆，直到弗兰克·罗德斯身体力行做出示范，这才纷纷连滚带爬往最近的防炮洞中躲避。
只见刚刚恢复军衔的前陆军上校动作矫健敏捷，丝毫不见离开军队数年之后应有的迟缓和生涩，两条多毛的大腿甩开大步，左手前伸，右手外摆以维持平衡，两股微弯用力一跳腾空而起，以一个标准的恶狗吃屎姿势纵身飞进了防炮洞的怀抱之中。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恶狗吃屎这样高难度的动作，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上校这样的好运气。不少英军官兵在第一批炮弹落下时就已经毙命，幸存者在慌乱之中不知所措，急切之间找不到避难之处，在一波又一波密集的弹雨之中挣扎哀嚎。
弹片纷飞，爆炸迭起，浓烟滚滚，在这个以生命为燃料的熔炉中，哀嚎者成为尸体，尸体则渐渐残破，直到成为任谁也认不出的恶心碎肉块。
炮击刚刚结束，衣衫肮脏凌乱，脸颊还沾着腥臭稀泥的弗兰克·罗德斯一把抓过佩剑，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防炮洞，随即被烟熏和血腥混合的浓烈味道呛到，抹了一把眼角被熏出的泪渍，扑到战壕上小心伸出头瞪大眼睛看着对面。
就在几百米之外，人数多得几乎无边无际的身穿黄绿色军装的布军在褐色的大地上翻滚跳跃，一波又一波如海浪般汹涌而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精干的布军小分队顺着交通壕快速前进，手中的长柄手榴弹已经旋开了盖子，拉环就勾在小拇指上。在散兵线当中，轻机枪清脆的三点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弗兰克·罗德斯略一缩头，几枚子弹“噗噗噗”钻入了他眼前的泥土里，飞溅起来的泥土打得脸颊隐隐作痛。
与死神的近距离接触让上校心中的雄心壮志顷刻之间烟消云散，手捂着砰砰狂跳似乎跳出胸口的心脏，弗兰克·罗德斯转头看了看左右，每一个幸存者此刻似乎都如同行尸走肉，僵硬的动作，僵硬的表情和同样僵硬的眼神，从中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战意甚至是生气。
上校感觉自己就像是从水中捞出来后扔在地面上暴晒的鲶鱼，即便长大了嘴巴还是呼吸不到一丝的氧气，窒息的感觉让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好在这不是真的窒息，从恐惧中挣扎出来的弗兰克·罗德斯将佩剑远远扔了出去，就像是在扔掉一个烫手的山芋，下一刻，上校一声大喝，听在英军官兵耳中就如同是天籁之音。
“停止抵抗！”
1899年6月19日10点12分，英国陆军上校，前开铺殖民地总理塞西尔·罗德斯最喜欢的同胞弟弟弗兰克·罗德斯率其仅残余163人的步兵营向布军阿斯卡里黑人第四营营长，一个荷兰远洋船长的后裔亨克·绍特少校投降。
面色灰败，军装褴褛的弗兰克·罗德斯向军服笔挺，身材高大健硕，长着圆盘大脸和浓密络腮胡须的亨克·绍特献上自己的佩剑，这一幕恰巧被东线集群司令部的一名宣传兵看到，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了下来，成为极其珍贵的资料。
在得知市区兵力空虚之后，莱托－福尔贝克当即通过野战电话向指挥部请求援兵，不过在等待十五分钟后，未能等来需要援兵的德国中校也毫不缺乏冒险精神，当机立断带着身边能够搜刮到的数量不多的官兵和四营的一个连以英军俘虏带路，绕过英军据守的几座建筑，一小时后突然出现在乔治·怀特中将的指挥部外。
“在整个莱迪史密斯战役期间，无论攻守布军都表现出了丝毫不逊色于任何欧洲最强陆军的素质和能力，考虑到这支年轻的军队组建的时间甚至不到一年，我们不得不惊叹布尔人对于战斗的惊人天赋和来自魏王国及德意志帝国陆军参谋们的杰出能力。
出现在这场对比悬殊的战场上的布尔军队有如行家里手：其工事布置严密精巧，防御体系键全完备，善于利用地形地貌，重视火炮的使用。
在进攻中，布军以徐进弹幕射击掩护排成间隔五十到一百米的数道散兵线发起延绵不绝波浪式冲锋，对于缺少机枪和速射炮的我军构成极大威胁。其重视自动火器和手榴弹的作用，射击准确，火力猛烈，且在重视火力打击的同时也不畏惧白刃战，无惧伤亡，士气可以一直维持在水准之上，因此往往能在付出惨重伤亡之后依然保持战斗力不降，最终突破我军防守阵地。
我们必须要承认，布尔军队是一只强悍的军队，不过我军在战争初期之所以连串惨败的更深层次原因则在于，从纳塔尔到开普敦再到英属贝专纳兰，不列颠在整个南部非洲的驻军远远未做好面对战争的准备。
出于不列颠对于和平的热爱与诚意，南战前部非洲我军战备情况及其不堪，因此在居心叵测，以魏国先进的武器和军事体系组织起来的布尔人卑鄙无耻地抢先宣战后，其占据战场优势就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尽管如此，我依然认为热爱和平是一种美德，只是为此在莱迪史密斯付出了数千女王陛下忠勇官兵的性命实在过于沉重。”
在战后。乔治·怀特中将在他的回忆录中如是写道，这位在战争中第一位被俘的英军将官充分发挥了盎格鲁撒克逊人颠倒黑白的特长来显示自己的心胸宽广。不过事实上在莱托－福尔贝克所部出现在中将阁下指挥部外面的时候，他的表现却毫无回忆录中的英明神武和宽容大度，而是如同骂街泼妇一般毫无风度地对着保卫司令部的警卫营营长破口大骂。
英军司令部转移的时候，此时残余的约三千五百英国守军正在徐徐退往市区，布军几路攻击部队都在穷追不舍，而弗伦奇也在此刻率领他残破的骑兵师发起反击，试图给岌岌可危的莱迪史密斯守军减轻压力，布军指挥部在这一刻分外的繁忙，首次独立指挥的博塔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因为往来的消息过多而忽略了由参谋转述的莱托－福尔贝克中校请求援兵的申请。
当德国中校抵达英军指挥部外的时候，他的身边只有一个成建制的步兵连和其余不足三百名包括参谋，辎重兵，马夫，鞋匠在内的大杂烩，武器装备方面则倒是不差，拥有4门82迫击炮，6门60迫击炮，4挺重机枪和接近30挺轻机枪，弹药也十分充足，尤其是手榴弹，平均下来几乎每人都能分摊到超过十颗。
英军司令部及其毗邻的市政厅所在的中心广场是整个城市内最为坚固的建筑群落，钢筋混凝土的大楼是缺少重武器的德国人统帅的大杂烩武装所无能为力的，就在德国人已经准备迎接英军的反击，以自己的牺牲换取整体胜利的时候，乔治·怀特不顾参谋长汉密尔顿的强烈反对，带领司令部的一干军官在警卫营的掩护下仓促离开了司令部。
莱托－福尔贝克险些在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面前晕倒，勉强抑制着狂喜的心情以颤抖的声音下令追击，而失去了统一指挥且在之前伤亡惨重已经到了极限的英军也因为怀特中将如被猪油蒙了心一般的愚蠢选择纷纷瓦解，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像是彼此之间串通好了一样向布军投降。
下午两点三十二分，最后的枪炮声彻底停息，弗伦奇少将率领残存的不足四千骑兵与布军三个龙骑兵团脱离了接触，沿着铁路线后撤，身受重伤的纳塔尔英军参谋长尹恩·汉密尔顿少将被勇敢忠诚的警卫一路背着，与不到五百残兵从布军的包围圈缺口中逃了出去，紧随弗伦奇少将的脚步退到了图盖拉河的南岸。至此在另一个时空里并未发生的规模宏大的莱迪史密斯攻城战役结束，布军以阵亡827人，伤1778人的代价击毙英军2385人，俘虏纳塔尔英军最高指挥官乔治·怀特中将以下5578人的辉煌战绩。
尽管有不少小失误，不过瑕不掩瑜，博塔的首次独立指挥完全称得上是可圈可点，为了保持住布尔少将的自信，穿越男勉为其难地表扬了几句，只是用怀特中将华丽佩剑的剑鞘敲了敲荷兰人后裔的屁股以此作为对其忽略莱托－福尔贝克重要消息的惩罚。
不过对于最大的功臣，年轻的莱托－福尔贝克，朱猷枞却是丝毫不留情面，一番暴风骤雨的训斥说得德国人无地自容，险些顺着地缝钻进地下当土行孙。
穿越男告诉这个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与阿斯卡里部队结下不解之缘的年轻军官，在战场上缺乏魄力和决断是灾难性的缺陷，譬如其此番率部深入直捣黄龙的决定相当正确，可具体的行动中却有着太多的问题。
既然决定采用黑虎掏心这样的行险办法，那就要孤注一掷，将阿斯卡里黑人第四营主力放置于城外既分散了兵力，也容易让随同其一起深入的官兵心中因为有退路而思想懈怠。
“无论是多么冒险的战略，我们都要留有余地，未虑胜先虑败。可在具体的战术执行上，哪怕是再保险的战术也只虑胜不虑败！大到世界大战，小到十几人规模的战斗都适应这样的道理，面对面厮杀的时候必须要有这股舍我其谁的气势！对于一场以弱敌强或强弱相当的战争而言，任何的四平八稳都是犯罪。这是我的叔祖父，伟大的朱迪铘大公殿下的原话，你仔细想一想。”
朱猷枞拉大旗扯虎皮，借着老爷子的名义说完这番话后就拍了拍心悦诚服的德国人离开。他这番发作除了对于莱托－福尔贝克这个他很欣赏的军人的提点，更多的目的都在最后一段话上，希望当德国人将这番话传回国内的时候，很是崇拜朱迪铘的威廉二世和德国陆军界能够尽量保留“施里芬计划”的精髓，而不是如另一个时空那般任凭小毛奇肆意篡改，将西线左右翼的兵力对比改换，从而导致德军右翼无力，左翼的后退又不坚决，难以推动从比利时到莱茵河的巨大木门完成致命旋转，尽管计划成功德国也很难让法国屈服重现普法战争的辉煌，不过起码会改变西线战场上极端不利的态势，获得更长海岸线和更大地盘的德国人才会有信心把战争继续下去，或许这个时空的一战持续的时间将远不止四年。
在整个莱迪史密斯战役期间，英军损失超过一万两千人（有约一千名英军伤兵两次被俘重复计算入歼敌数字当中），除了弗伦奇少将麾下残破的骑兵师，整个纳塔尔英军此刻仅四个开战之后新编的步兵营以及部分警察临时编组的队伍，总计尚且不足五千人，从德兰士瓦边境小城金斯利到邓迪再到莱迪史密斯一路通往南部非洲最大港口城市德班的铁路线就此畅通无阻。
布军已经拿到了通向大海的钥匙，而锁孔就是海边的德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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