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还是没死成，主要实在是没自杀的经验。

　　不过那个大夫今天没有来，并且，我又重新回到尉辰景的身边。

　　关于这个，我现在还没想通。

　　一大早锦平来找我，让我去厨房端饭菜给尉辰景。我一脸蒙圈的去厨房，拿了饭菜端过去，然后，在他屋里，见到了他的姐姐……那个自杀的尉辰粲。

　　我去的时候，她正从尉辰景身上拔针，尉辰景坐在那里，沉默的看着她。拔完针，尉辰景带她到桌前吃饭，而我被赶了出去。

　　我表示理解，因为她是戴着面纱的。

　　锦平也出来了，和我一起在门口站了会儿，然后和我聊起了天。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尉辰景想杀我了。

　　惠王元煦，已经死了。

　　我来晚了不止一步，元翼也已经被流放了，尉辰景，也已经进过牢房了。

　　因为魏帝不让葬元煦，尉辰景抗了旨。

　　锦平说，那天的战场，哪里还是战场，简直是修罗地狱，就连正在下着得雪，都变的血红。

　　他们的王爷，马不停蹄彻夜不休，在崖上崖下找了两天两夜。

　　那天的风雪很大，像千万亡魂在怒吼他们的冤屈，连路都看不清。马儿寸步难行，尉辰景便下马走着去找。

　　他翻遍了所有尸体，刨遍了大小雪堆，终于，在山崖下的雪堆里，挖出了元煦。

　　因在雪地里埋久了，元煦已经变成了一个血红的人形冰块。

　　他说，王爷疯狂奔走了几天几夜，最后找到人了，却突然静了下来，就那样看着元煦，很久都没动。

　　锦平说到这里停下了，然后忽然换了个话题，说明天太子大婚。

　　这时尉辰粲出来了，我们向她行礼，她视而不见。

　　我当时脑袋轰的一下。

　　明天凌念颖封太子妃，也就是尉辰璨自杀的日子。

　　我进去收拾碗筷，盯着那些基本没动的饭菜半晌，终于还是不忍心，对尉辰景说出明天他姐会自杀这件事。

　　他相信了我。

　　没来得及救元煦，起码赶上了救尉辰粲，也算报答了那日在漫听寨，他为我解围的那一句了。”

　　“一个月了……连空气都是滞闷的。

　　尉辰粲，死了。

　　我实在太天真太可笑了，居然，妄想更改历史！

　　我们阻止了尉辰粲自杀，但惠王府还是起了大火。

　　尉辰粲疯了似的跑进去抢救一把琴，尉辰景跟了进去，我也跟了进去，然后听见身后房梁倒塌的巨大声响。

　　其实那会儿，我已经有了一丝历史不容更改的预感，但事情发生在眼前，我突然很不甘。

　　屋内火势很大，浓烟滚滚，我和尉辰景被不断掉下来的横梁，挡的寸步难行。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等我们找到尉辰粲时，她已经被浓烟熏得半昏。

　　尉辰景想把她带出去，但房子突然快速的倒塌。他护着她，所有带火不带火的东西，全砸在了他身上，砸到他甚至没办法再站起来。

　　但他始终没有放开过她。

　　最后，还是尉辰粲推开了他，她的面纱也随之掉了下来。那张脸，和尉辰景九分相似，原本也应是极美的，可惜，上面布满了伤痕。

　　她对尉辰景说，也许命中注定了，她躲不过这一劫。

　　这句话刺痛了我。

　　与此同时，又一块横梁塌了下来，尉辰景想要过去救她，我却惊人的快了他一步。

　　我扑过去，抱着尉辰粲滚到旁边，那块横梁竟然没有砸到我们，尉辰景赶紧过来，带着我俩冲了出去。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像老天爷的怒火一样凶猛，大概他气有人逆天而行。

　　我想，我一定会遭报应的。

　　尉辰粲被救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尉辰景将她带回亲自医治。

　　我都不知道尉辰景还会医术，锦平说，那种情况下，即便屋外那些大夫全加起来，都不可能有他一人全力以赴。

　　而他也是真的用尽了全力。

　　第二天早上，尉辰粲醒了过来。

　　锦平强让我替了守了一夜的尉辰景，强行把他带了出去，那些大夫也呼啦啦的跟着走了。

　　他们等着医的，一开始就不是尉辰粲，而是尉辰景。

　　我在房间里看着尉辰粲，她是醒着的，但却不是清醒的。

　　她断断续续和我说了很多他们小时候的事。

　　她们小时候的日子，过的很苦。

　　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喻亲王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无名无分还怀了身孕，还是龙凤胎。

　　但他们母亲的身体不好，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一尸三命，并且，这样期盼着。结果，两个孩子活了下来。

　　此后，喻亲王便不常在王府了，他们被欺负甚至被暗杀，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尉辰粲脸上的伤疤，就是出生没多久时被人害的，那个时候太小，连被谁害的，都不知道。

　　喻亲王因此回府了一趟，但很快又走了。后来没有人再暗杀他们，但是，仍然会被欺负。

　　她是姐姐，所以总是护着弟弟，此外，还有一个原因……他们两个，只有尉辰景遗传了母亲的病。

　　是五岁那年才发现的。

　　尉辰景从小就很固执，他相信母亲有一天会回来，所以每天抱着书，坐在王府大门口边看边等，酷暑寒冬也雷打不动。

　　他脾气不好，那些孩子不敢直接欺负他，有一天便谎称他母亲回来了，到城外去等，就能见到。

　　结果他真的去了。

　　那天很冷很冷，下着大雪，等尉辰粲发现他不见了，才知道这件事。

　　她当时很害怕。

　　最后，是元煦把他背回来的，回来时，他早已经没有了知觉。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元煦，大概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他咬着牙把尉辰景背回来，身上全都汗湿了。

　　他那天是偷偷跑出去玩的，所以放下尉辰景后就跑了，大概回去也是一顿胖揍。

　　尉辰景大病了一场，她突然发现，弟弟遗传了母亲的哮症。

　　她只记得自己哭的很绝望，看着弟弟痛苦的快要死掉的样子，她无计可施。

　　最后还是尉辰景提醒她，娘的遗物里有个装着药丸的瓶子，大概是他们娘以前用来救命的药丸。

　　尉辰景吃了一颗，救回了一命。但那瓶子里只有五颗，他们要想办法做更多才行。

　　大概他的医术，就是这样学来的吧。

　　尉辰景让她对这件事保密，说如果被别人知道，他会很危险。

　　五岁的尉辰景，已经知道怎样救自己和保自己了。

　　他刚能下地，就跑去把骗他的那个孩子的屋子给烧了。

　　从那天开始，他不再在门口等了，但是，他也变的越来越狠厉，和沉默。

　　九岁那年，他们跟着府里出去玩，正室的孩子趁尉迟粲不注意，把她推进了荆棘丛里，还谎称是她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第二天，尉辰景把那个孩子，从更高的地方推了下去。那个孩子断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

　　从此，他们姐弟的生活就真真正正平静了，没有人再敢欺负他们，也没有人，再和他们说话。

　　后来，尉辰景跟她说，他其实并不想要他断胳膊断腿的，他想要的，是他的命。

　　她说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时候在说这句话时，她可爱的弟弟平淡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脸，却让她遍体生寒。

　　她哭着去找元煦，如果没有元煦，尉辰景会变成什么样，她不敢想。

　　后来元煦带着他出门打仗，常年不在家。她也就整天待在佛堂，一是为了祈祷他们平安，一是为了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关注到。

　　这样更安全，尉辰景也更放心。

　　就这样过了十几年，她很欣慰，尉辰景越来越好，还封了王，王府逐渐开始仰仗他的功劳，享尽荣耀。

　　以前的那些人，开始敬畏他，但他还是一样憎恶他们。

　　而她和元煦，也渐生爱意。

　　第十天的时候，她突然笑着对我说，她是配不上元煦的，但元煦没有嫌弃过她，还对她说，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这是她第一次看着我说话。

　　她的眼睛很美，似桃含情，分外动人。

　　那个瞬间，我想到一个人。

　　说到这里她却停了下来，停了很久很久很久，然后，两行泪水，静静地从她面颊淌下，瞬间浸湿了被褥。

　　她闭上眼睛，说她真的很想他，很想很想……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让人去叫尉辰景，同时不断和她说话，但我能说的，也只有在盛乐的那次晚宴。

　　她只回应了一句，说她一次都没有去过盛乐，真可惜。后来，我再说什么她都不理我了。

　　情急之下我摇了摇她，对她说元煦死时有话留给她。

　　她终于睁开眼睛，看着我，眼里是分明的期盼。

　　‘何煦此生，不负天下，唯负阿粲，今生之诺，后世必践。’

　　这是那个老师告诉我，元煦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尉辰粲看着我的方向又笑了笑，眼里有释然有欣慰，还有，浓浓的不舍。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我心想糟了，尉辰景还没来！

　　我着急的一转身，就看见站在我身后的尉辰景。

　　他没有太多表情和动作，就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是悲伤的。

　　从那之后，我就没有再见到尉辰景，也不敢去问锦平。

　　尉辰粲是在我照看的时候离开的，而我最后还摇了她。

　　尉辰景是那样爱惜她，他应该……不会原谅我了。

　　我想我离死，不会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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