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北地 完

　　月上中天，弥光朦胧，夜色正好。

　　小女孩睡眼朦胧的从草地上爬起，揉揉眼睛，又呆呆的坐在地上不动了。

　　白天睡了一天，现在醒来的小女孩一点也不困，只是刚起来还有些迟钝的神经没有开始运动，她的头脑一时一面空白，有些茫然。

　　但是很快，等看见站在树下的一个身影时，小女孩立刻就精神了，她嗖嗖的从地上站起来，匆匆拍拍尘土便向着高大的身影奔去，脚步急促，神情淡淡眼神中却透出几分喜悦。

　　等跑得近了，小女孩才慢慢放缓脚步，最后停在了那个人的面前，小女孩抬起头看着他冷峻的面庞，一点也不害怕他周身冰冷的气息，反而伸出手，握住了他一旁的衣袖。

　　‘喂，我还在这里啊，无理的幼崽！’一个人影大声嚷嚷着，从高大人影挡着的另一侧跳了出来，怒指小女孩。

　　小女孩闻言缩缩脖子，一言不发的躲到了高大人影的身后，只露出半边脸颊面部表情的盯着惊吓她的那个人影。

　　‘喂喂，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吗！’人影又嚷了起来，语气汹蛮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表情凶恶的冲着躲在高大身影后的小女孩恐吓道，‘小哑巴，有本事你躲一辈子。’

　　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藏在高大身影的更里面，表情越发警惕，因为小女孩实在是太年幼了，所以只能本能的防备对自己不利的事物，却很难分得清表象下的真实，比如现在，她只看得见那个凶恶的表情，却发现不了那个人除了语气表情凶狠之外，其实并没有对她做什么。

　　连语气也是外强中干，只是，她听不见。

　　是的，小女孩听不见，也说不出，就像那个凶恶的人说的一样，是个小哑巴。

　　语气凶恶的人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高大的身影要把这样一个既不会说话，也听不见的人类幼崽带在身边，就算当初是救了这个小女孩一命，但是之后随便把她扔在什么地方不久好了吗，反正现在到处都是人类，也不愁这小女孩没地方去。

　　奈何能做主的人不是他，这个小女孩自被救醒来之后就亦步亦趋的跟在高大身影的身边始终不肯离开，高大是身影对此也不置可否，不在意小女孩的跟随，即然高大身影也没有赶这个小女孩，凶狠的人再不情愿也没办法，总不能真对一个幼崽动手吧，被其他人知道这脸还要不要了！

　　所以无奈之下也默认了小女孩的存在，只是口中郁郁难平，不时开口抱怨几句，也没什么恶意，纯粹不耐烦和人类打交道，但是小女孩听不见，只看得见他表面上不耐烦的表情，于是心里愈加戒备，二者之间气氛总是微妙异常。

　　可是即便如此，小女孩也不愿离开，就这样一岁又一岁，在他们身边度过了三个春秋。

　　年幼的人总是轻易的让时间流走，此刻心里总是对凶狠的人各种小情绪的小女孩永远想不到有一天，她穷尽心思费劲手段，却也再找不回那段时光，那些从没想过会与之分离的人，最后还是和那些以为永不会褪色的记忆一道，消失了。

　　戈薇如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记忆中朦胧的自己，回忆中那个曾经既听不见也不会说话的小女孩仿佛没有长大，一直一直在他们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可是戈薇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了。

　　戈薇听得见，只是没机会再听他们说一句话；戈薇能说话，挽留的话语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回荡，却已失去开口的时机；就连记忆……也抓不住。

　　无论多少次的梦见，多么努力的记住总是想要一闪而过的梦，可是没有用，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就如同现在一样：看得见身影，看不清脸庞，懂得他们说出的意思，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音容模糊。

　　戈薇做了十多年的梦，多少情景反复的出现，戈薇都数不清，闭着眼都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靠在一旁的大树之上，看着年幼的自己踉踉跄跄的跟在高大身影的背后，倔强的想要跟上他的步伐，然后跌倒了。

　　戈薇看着语气凶狠的人不耐烦的从后面抓着小女孩的领子把她拎了起来，随手放在一旁不着痕迹的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口中不耐烦的说着什么，戈薇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本能的知道他的表情一定很凶，所以年幼的自己最不喜欢他，可是又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有点温和，因为他说话之前已经打量过小女孩身上有没有受伤。

　　小女孩没有受伤，这是当然的，戈薇想到，她从来没有在他们身边受过伤。

　　然后小女孩又拉着高大身影的衣袖，与他们渐渐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戈薇的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

　　她是要醒了，戈薇想到。

　　然后一睁眼，就看到了自家神社内的神树，在瓢泼的大雨中摇曳不住，饱受摧残。

　　一个女子手中抱着一个襁褓，跌跌撞撞的走出大门，神情慌张的跌倒在刚进门的丈夫怀里。

　　‘怎么办，戈薇的灵力要压不住了，怎么办……’女子含泪的看着手中的孩子。

　　‘别怕。’男人拥住女子和她手中的孩子，‘我来解决，把孩子给我。’

　　女子闻言镇定了下来，让出抱着襁褓的手，道：‘是他们同意了吗？戈薇……’

　　‘别怕，在家里等我。’男子一手抱着襁褓，一手轻拥了一下女子，‘戈薇会没事的，我保证。’

　　‘嗯。’女子擦擦眼角的眼泪，看着襁褓中的女儿目光渐渐坚定起来，男子与其对视一眼，点点头，随后头护着襁褓也不回的走入了大雨之中，一道闪电照亮了因为暴雨而显得暗沉的天空，女子的容颜一刹那清晰了起来。

　　戈薇不自觉的上前一步，女子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戈薇扶着神树，看着女子已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不会错的，虽然只有一刹那，容颜也和记忆中有些许不同，但是，那是妈妈，是比戈薇记忆中还要年轻的妈妈。

　　刚刚那是妈妈，襁褓中的是戈薇，那么那个男人就是……

　　戈薇抬起头，迎着与她不是同个时代的暴风雨，波澜不惊的心海开始泛起涟漪，愈来愈深，最后波涛汹涌。

　　戈薇知道自己还没有醒，这是个梦。

　　是个从前，从来都没做过的梦境。

　　循环往复从不改变的梦境终于赢来了新的一页，戈薇没有来的突然想起了当时在南海上漂泊时突如其来的悲伤，还有那个记忆中从来没有听过却异常熟悉的声音。

　　有一句话在心里埋了很久，戈薇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听到的，却铭记至今。

　　他说，小戈薇，等你长大。

　　现在，我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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