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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胧月


  夕光渐没,残照如血。

  两个年轻的短褐仆役肩上担着一顶黑漆驾笼,穿枝拂叶而来,行至一处山庄,把所负之物轻轻落在一道朱门前。朱门左右堆几片怪石,流水汩汩而出。清浅的池子里养着些残荷和五色锦鲤。四下秋草深深,片片连碧天。菊残香销,霜露如银,寒虫凄鸣切切。

  一行远鸿遁入流霞。

  一人喘了口气,抹了把前额密布的汗珠,搔了搔新剃的月代头。他迈着八字步上前站定,方伸出一只粗大的手来,还未触及紫铜铺首,朱门就从里开了一缝。他稍稍一惊,后退半步,心中不免发笑:“堂堂武家公子,竟因一个花街游女而等得这般心焦么?”

  门内出一妇人,云髻插戴珠玉,衣上是红枫小纹。天光未尽,而她手上已提了一盏牡丹灯笼。她举灯相照,躬身行礼,只一打量他们,稍问了几句话,便心眼明亮,各给仆役打赏了一百钱。

  仆役自是千恩万谢。

  之后,妇人趋步而行,在驾笼前停下,揭起一角灰帘,道:“阿袖小姐,您请罢。”

  一只素手穿帘而出。

  三日前。

  “喂,我能查一查你这包袱吗?”

  一个守城武士朝她发难道。

  街上悬帜乱飘,走马抬轿;桥下行船如织,喧喧嚷嚷。

  ——难道这女人听不懂?

  他皱一皱眉,撂下茶碗,带着两个佩刀弟兄,威武迈步而出,奔去城门下,又问向这头裹黄巾、身着葛衣的女子:“小姐?”这男人的眼色分明指向她怀里紧抱的金银细软。妆姬刚从花街逃出,只当是无赖氓痞来讹钱,不去理会,低头又行几步。另一人见事态有变,立时目露凶光,急急提刀阻住她的去路,挥手叫道:“拿下!”

  倭刀片片围拥而来,民众四散惊逃。

  为首那男人目射寒光,按刀发话道:“小姐,你该知道,不久前一桥家的一位老中在花街游郭遇刺,凶手夜遁,下落不明。我们奉命在此守城,缉拿真凶,不放过每一个可疑之徒。”他抬头望望天,再望望她,摸一把鼻尖,不怀好意地说下去:“今日无风无雨,也无烈日照头,您却头系方巾,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一步三回头。如此遮遮掩掩、鬼鬼祟祟,我早已有所怀疑。请您打开包袱,让我们瞧一瞧,里头是不是杀人的刀子!”

  “若论刀子,谁能比你们的更多!”妆姬虽不肯让一让口舌,却也不得不解下肩上包袱,层层打开,里头是几件旧衣、一盒簪钗和一些银钱。

  另一人拿刀尖挑着包袱皮,忽的伸手一扯她的头巾:“头巾包得这般严实,莫不是个丑八怪?”妆姬吃了一吓,抱头欲避,脚下踉跄两步。又有一人把两眼下流地从她前后一扫而过,垂涎道:“瞎说!看这眼睛鼻子,还有这身段,倒有几分绣鸾屋花魁的风采。我还见过那花魁的画像呢,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呐。”

  “我就说嘛,你小子哪里有钱玩花魁?原只见过画像!”

  他们纷纷来了兴致,或张臂舞刀,或你推我搡。

  头巾滑落,青丝如泻,现出一张美人面。

  “何事?”

  “是武田大人……”

  地上瞬时乌压压跪倒一片。妆姬慌乱转身,循声而望。一座青石拱桥下,不知何时已歇了顶四人朱漆唐菱驾笼。一名家仆为其骑马开道,在马背上威声发话,却是无人敢应。

  拉门一开,从驾笼上下来一个年轻男子。这男子手捏一柄黑骨桧扇,打扇遮去大半面容,素扇上似题了两句诗,所露的下颌线条刚冷而优美,头束银杏髻,深绀羽织上染一对唐菱家纹。此人打扇翩翩而行,到跪者跟前时才“哗啦”一声收扇站定,俊采风流,恍若神人。他藏锋不露,道:“这秋日艳阳真是晃眼!我正要往别苑赏红叶去。你们在这堵我的路,碍我的事,该当何罪?”

  “不敢!”为首者目露怯色,伏地不起,头也不敢抬,“大人,我们适才在盘问一个形迹可疑的女子。”

  “哦?”武田宗一举扇指向妆姬,“你?”

  妆姬连忙拜倒,道出实情。她从唐菱家纹认出,这位当是朝中重臣武田家的人。早前,她在花街略有耳闻,武田家的长子是个风雅人物,平生最嗜诗文。其母乃是京都有名的才女,有咏絮之才、停机之德,所生的儿子果然也非凡物。

  武田宗一单手按膝半蹲,与之四目相接。

  眼眉飞动,流波送盼。

  他拿扇尖点一下自己额头,微微一笑:“你这儿沾了灰,好脏。”又起身道,“你们呐,个个是佩刀武人,何苦当街难为一个弱女子呢。你们办事不力,调戏女子,罚俸一月。都散了去吧,少在这碍眼!”

  “是!”

  妆姬拜谢恩人,悄拿手背擦两下额头,重又包起青色头巾,忙乱中又被武田问了一声:“你叫什么?”

  妆姬只得信口编道:“小女名叫阿袖。”

  “家住何处?去往何地?”

  “……”她支支吾吾答不上,“家在……城北鹿鸣村,去往……去往……”

  “秋色正好,何必急着赶路?我有心请小姐赏枫,不知您肯不肯赏光呢?”

  三日后。

  坐在驾笼里,行进在山路上,颠颠簸簸,磕磕绊绊,妆姬两眼睡意沉沉,几乎要盹着了。梦里尽是天将明而未明之时,花街寥落的灯火。虹霓云烟纷纷如走马,无数玉人斜倚画栏而招彩袖。

  是桥头飞樱,是胭脂流水,是玉足所点出的莲步;是珠围翠绕、傅粉涂朱,是眉横远山、眼藏碧波,是花面也是人面;是风月欢场,你侬我侬,醉颜残妆,钗横鬓乱,夜夜笙歌,纸醉金迷,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也是风刀霜剑、百般摧折,是断送在脂粉地狱里的如花年华。

  驾笼落地一震,她蓦地醒来,汗湿绢衫,由红姑搀扶着进了红叶山庄的大门。

  那两名仆役掉头下山去,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闲话。

  “阿金,此话当真吗?”

  “真!怎么不真?我亲眼见过,她哪是什么阿袖,明明是花街的妆姬太夫!”

  云破月来,红叶簌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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