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接到母亲的电话的前一刻，方雨正坐在颐信大厦第十三层的落地窗边，俯视灰蓝天空映衬下的金泰广场。
A市是个背山环海的城市，坐落在繁茂的海岸线上，每到初春季节雨水便格外地多起来。环海而建的摩天楼群伫立在阴沥欲雨的背景里，寂寂深沉地高低起伏，愈加显出一份纵横驰骋的凛然。只听轰然雷响，滂沱雨幕从天而降，刷刷地打在塑钢玻璃的外面，淅淅沥沥地汇成缕缕水流，将城市的壮阔淹没在迷离的水汽当中。
方雨的名字里有个“雨”字，据母亲说是因为在怀孕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破晓十分便已经雾气蒙蒙，细雨丝丝。如果说这个名字曾经带了一番浪漫主义，随着父母婚姻的失败也变得索然无味。至于她，虽然是在A市长大，只是时间一晃而过，再回过头来七年倏尔流逝。年少时对于A市的印象，竟然也如同雨气一般模糊，只遗留下对这样湿漉漉天气的隐隐厌恶。
她将视线从窗外拉回室内，华丽冷彻的高级办公厅仿佛四通八达的迷宫，通向不知名的地点。因为颐信集团是国内著名制药企业与欧洲首屈一指跨国公司的合资，整栋大厦也是按照欧洲企业的建筑风格而装潢。银灰色花纹地毯，规整流畅的旋转楼梯，精钢笔直的扶手，没有一丝柔软温暖的色调。透明的塑钢玻璃从外倒内，充斥了视野，仿佛是大片大片纤细而精致的骨骼，撑起了一座傲然冰冷的冰塔。这样阴雨的天气里，从室内一抬眼便能看见巨幅玻璃外层漫天漫地的水泼溢流。
这是她回国一个月之后的第一次面试，职位是研发工程师，负责设计A市郊区新建的一座新型制药机构。虽然这个职位一上来便要求五年以上的工作经验，对于她的资历似乎有些过高，她却奇怪地并不紧张。也许这座城市早已不属于她，所以在这里成家建业的心情也并不强烈。
皮包里的手机震动着发出嗡嗡的响声，方雨有点懊恼地翻了出来，光洁的屏幕上显示着母亲的号码。正在犹豫，背后便传来秘书小姐亲切的声音。
“方小姐，李先生正在等您。”
“谢谢！”
她拿起皮包，有点内疚地瞥了一眼电话屏幕，还是摁了终止键。
秘书小姐带她到达开发部副经理的办公室，很是礼貌地邀请她落座，甚至为她端了杯香浓的热咖啡。方雨感激连连地目送她离开，然后环视四周。男性化的办公室，无论是办公用具还是装饰色调，都带着犀利强硬的气派，而且总算是有一扇木门，隔绝了外面的骚扰。她坐在办公桌旁，定睛一看，便看到办公桌上摆着唯一的一张相片，一对男女亲密相拥，笑得很开心。
背后的木门无声地打开，沉稳的脚步声令她微微侧首，便看见此次而来的主考官。走进来的男子面貌清俊，身材挺直，穿着灰色西裤，米黄色格子毛背心，雪白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
她连忙站起来，伸出手来：“李先生。”
“你好！”
他微笑淡淡，放下手中热气腾腾的咖啡，从容地伸手与她握手，然后示意她落座。伸手轻按米黄搭配暗蓝的领带，也坐落在办公桌后面，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方雨。不等她客套，接下来他已经完全用流利的英文介绍自己。
“我叫李定衍，是研发部门的副经理。谢谢你能够来到颐信面试。能不能也介绍一下你自己的经历呢？”
他这样直接，方雨也明白了他的意图，立刻也用地道的英文把自己一路留学、工作的经历不卑不亢地提了一遍，最后说道：“能够接到面试的要求，我很荣幸。”
作为主考官，李定衍问得很仔细，从毕业的时间到每一任工作的责任，细细地过了一遍。方雨大学毕业之后，在一家赫赫有名的跨国制药公司工作了三年，所以问题回答得十分翔实。她尤其在生物制药的下游纯化方面有第一手的经验，两人在分离技术上谈得颇为投机。
三十分钟匆匆而过，李定衍低头一看手表，抱憾说道：“如果不是接下来的面试行程，我倒是很想再跟你长谈这些技术性的东西。不过我只能占用半个小时的时间，接下来我要带你去见组里其它的同事，还有开发部的总经理。你今天的行程很满，不知道你有没有准备？”
方雨看他表情亲切，因为刚才话题打开，自己也没有了拘谨，便轻轻地开了个玩笑，说道：“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定衍大笑，露出几分男子成熟的自信，“这是指我呢，还是总经理？”
“泛指。”
两人站起身来，走出他的办公室，向开发部的办公室走去。方雨觉得自己算是过了硬知识的一关，便严谨地询问颐信集团，与A市新成立的开发部门结构。
“相信你也已经了解，颐信集团是国内制药业与瑞士B&G跨国公司的合资。国内制药业起步晚，不过势头却相当强劲，再加上不少国外企业也在注意这片庞大的市场，合资是最为互惠的途径。不过合资企业也有其艰难，无非是两样…”
“资金与技术？”
“没错。”他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国内出资，B&G出技术，两者合作必须克服地域、制度、人事的不同。你刚才问到开发部的结构，也可以说因此而复杂。一半的人是从国内公司里聘请过来的，另外一半是从B&G的技术部分调派过来的。”
李定衍赞许地瞥了她一眼，“所以说虽然你的工作经验只有三年，我却特地将你的简历从database里抽出来。你的专业对口，没有语言障碍，在跨国公司的经验非常有用，尤其是你在斯坦福拿到的MBA，让我相信你能够胜任这个职位。”
方雨觉得跟这个男人说话有种很舒适的感觉。看他不过三十四、五的样子，谈吐博学，态度则谦和温暖，却又不过分讨好。仅仅是一个小时的相处，她便对他很有好感，此时听他这样说，心底更是生出些许感激之意，连忙说道：“谢谢！相信我的经验能为颐信锦上添花。”
他也笑了笑，带她一路来到开发部门。硕大而开放的空间，并没有办公室的间隔，从高级工程师到刚毕业的助理都同处一室，流线型的办公桌平台，以朦胧月白的磨砂玻璃间隔开来。与刚才接待室同样的风格，整层建筑外围没有实体墙，通畅之余显得没有半点隐私。
李定衍带她来到另外一间会议室，交代她等待高级工程师与总经理。临走的时候，他特别与她握手，说道：“还记得你刚才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个时候是用到这功夫的时候了。”
“谢谢提醒。”
待李定衍离开，方雨自己一人捉摸他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心想这下一关恐怕并不好过。会议室与茶水间相连，她等待的时候闻到咖啡香气阵阵，早上吃的那点东西并不够撑过一上午的唇枪舌战，不由地有点后悔没有起得更早些，多吃些早餐再来。她从皮包里掏出手机来，犹豫一阵子还是决定放回去。刚才那通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母亲从医院打过来的，又令她略略担心。
想着想着，便听见隔壁传来两个女子的对话。
“听说又在招聘一个工程师？”
“嗯，面试就在今天呢。”
“这次是从国内招的，还是从国外拉过来的空降部队？”
“听说…是国内的，不过貌似是个‘海龟’。”那女子十分不屑地继续道：“这年头，在国外随便逛一逛，阿猫阿狗都能混个文凭。上次面试了一个自称从哈佛毕业的，竟然不说英文，真是笑死人了！这次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牛人’。”
两人说了一阵子离开了茶水间。
方雨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听着，抬头仰望巨幅玻璃墙外雨水纵横，映在地毯上丝丝缕缕的影子。良久，轻轻地扯了扯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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