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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润玉侧耳一听,果然似有一些哗哗水声传了过来。传来的声音不大,是以他方才心中有事竟没有觉察。

  将尸身原样放回地底葬好,挥手隐去两人身形,循声向冰泉悄然行去。

  绕过几丛密林,前方便是一照山壁,山壁后便是那冰泉。

  越靠近水声越大,并不连贯,一阵一阵的。

  润玉向卿天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两人缓缓行了过去。

  山壁之后,一男子背对他们,临水而立,一身靛蓝暗纹锦衣,身形甚是伟岸高大。

  冰泉之中似有一物,不断冲入水中,又破水冲出,带出一大团水,哗哗落下,水花四溅,声势极大。

  “玩够了么?玩够了就上来。有人来了。”那男子说道,像是对着那冰泉中所说,声调慵懒又宠溺。

  水中之物一听便呼啦冲了上岸,一道绿光闪过,没入了男子的袖中,随后男子转身,看向润玉卿天站立之处,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们,似笑非笑地道:“何方道友,请现身一见。”

  润玉现出身形来,却没有化去卿天的隐身。

  “叨扰了。”润玉微微一笑,拱了拱手。

  那男子有意无意地朝卿天站的地方看了一眼,也拱了拱手,笑道:“道友可是昆仑门下?请教尊姓大名。”

  “在下姓簌,来自北海,请教仁兄高姓大名,师承何派。”润玉心下暗暗纳罕。

  此人样貌英武,看上去三十岁不到,当然这种年岁不能代表什么,润玉自己业已五千岁,样貌看起来却仅仅凡间二十来岁。要紧的是,他竟看不出这人是哪一路人,是仙还是魔或者是妖还是鬼?

  通常道行高者轻易就可以看出道行相对低一方的身份,他若看不出来,那么此人至少修为不低于他。只是不知道对方是否看得出自己的龙身来。

  他不易察觉地往前半步,负手而立。

  “在下廉华,师承么,无,哈哈哈。”那人仰天打了个哈哈,问道,“簌道友同行这位朋友为何不肯现身,可是怕廉华唐突冒犯么?”

  润玉挑眉,正色道:“兄台说笑了,此处并无其他人。”

  “是么?”廉华笑容渐收,冷厉之色突现,盯着卿天站立之处,沉默不语,看上去棱角分明的脸阴霾一片。

  被他这样恶狠狠地看着,虽然知道自己是隐身的,卿天还是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动。

  润玉像没有看见他脸上凶狠神情一样,从容道:“廉兄可是同在下一般来游历观光的?”

  廉华缓缓移动视线,盯着润玉,阴郁的神情渐渐化开:“在下听闻昆仑乃是天下教派之首,道法高深者甚众,因此特来讨教切磋。谁知道此处竟然空无一人,也是稀奇。”

  “哦,那倒真是一件憾事。”润玉点了点头,他方才一路走来,见到的可是处处狼藉一片,激战过的痕迹甚是明显,这廉华绝口不提,分明是故意装糊涂。

  “憾事却也未必。”廉华一笑,双颊上阴影微现,看上去像是狞笑一样,“找道友切磋也是一样。”

  润玉讶然:“在下乃是粗通道法的不入流之辈,岂敢与昆仑高人相提比论。”

  “是么?”

  廉华一抬手,一道绿光闪电一般从他手中扑了出来,直奔卿天站立之处。

  润玉挥袖,华光绽放,立在卿天身前,将那绿光撞得“呀”地一声惨叫倒跌了回去,重新收入廉华袖中。

  廉华脸一沉,侵身向前,一掌向润玉拍去,猛烈飓风平地而起,向润玉撞去,另一手却也不闲着,径直向卿天抓去。

  见他一再图谋卿天,润玉微恼,左手袍袖一动,无根之大浪从身后倒卷而出,撞向那飓风,右手将卿天轻轻一带,放到了身后。

  “廉兄无礼,恕不奉陪。”他并不恋战,轻搂卿天,只一晃,就已经登空而起,飘到了高空,扬长而去。

  “哗啦”

  大浪与飓风相撞,化为亿万细碎水滴四溅,电射出去,嗖嗖地如利刃钻入山壁和树干之中,力道之猛十分惊人。  

  廉华仰视高空,脸上阴沉沉地要滴出水来。

  绿光化为一个佝偻的赤身小儿,一身深绿的肌肤,胸口肿起一大片,形状十分怪异。

  “主人,魍魉受伤了,很疼。”小儿开口说道,撒娇的口吻,声音却是成年人的音调。

  “谁让你不小心的。”廉华毫不动容,低下头来,问道,“你刚才可有闻到那人身上气味?是不是她?”

  “来不及,主人,魍魉一下子被打回来了。”

  廉华沉吟许久,“这位天帝不是易与之辈,原定的计划得改一下。”

  “是,主人。”

  “若就是她的话,本座倒是十分期待。”廉华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来,“省得我好找。”

  ……

  ……

  “润玉哥哥,方才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啊?”

  方才之事,对卿天而言真是一头雾水。由始至终她都在,却看不明白,怎么就动起手了,怎么就一直冲着她来?最奇异的是,为什么她就得隐身?

  润玉摇摇头,清俊得脸上掠过一抹迟疑,:“我也不好说,仅仅是直觉罢了。”

  直觉这东西,说准不准,说不准也准。说准确点,就是对危险有一种后天的敏锐感。他自小经历坎坷,寄人篱下,事事小心如履薄冰,每踏出一步都要思量再三,有的事事后证明是直觉,有的当然也算得上多疑。

  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不明来历的人,这无论如何都算得上反常,反常之人图谋的若是他,他也无所畏惧,若是卿天,自然得拿出十万分的小心来。他甚至直觉此人与明日的事有关。

  听他这回答,卿天也不追究,再问道:“那你们的修为谁更高一些?”

  润玉字斟句酌地回答道:“若我放手一搏,未必没有胜算。”

  他看不明对方深浅,从方才过的几招来看,确实不落下风,只是,他出的是三成之力,对方呢?

  这话说得含糊,不过卿天却明白了,她眼珠一转,难得地不再追问。

  “我们去找旭凤帮手,明日之事若有此人在,我没有把握。”润玉调转方向,向水镜飞去。

  卿天一愣,去见干爹?这就有些儿不好办了。

  干娘把她带去天界必定是偷偷的,没让干爹知道。自己失踪这几天,想来干娘也会有什么说法,现在突然两人同时出现,怎么跟干娘的说辞对得上?就算干爹心粗没留意,她回了水境,还能跟着出来吗?干娘会不会不允,干爹会不会不允?

  不由暗暗着急,道:“去水境?不去不可以吗?或者我不去可以吗?”

  润玉转头来,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和声问道:“你是怕见到他们对么?”

  卿天犹豫了一下,这话也对也不对,“或者我跟你分开去可以吗?我们分头走。”

  润玉眼里一黯:“怕他们见到你同我在一起?”

  这话算是对的了,卿天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点得干脆,润玉心底暗暗发痛,她分明对自己有心有意,却也怕被他连累。可悲他竟然还想厚颜让旭凤帮忙向鎏英说些好话,缓和鎏英的敌意。他真是太自作多情了。

  面上依旧若无其事的道:“好,便依你,我自去见旭凤。”

  两人落在水境之外的草地上,卿天推他道:“我们分开走,一会儿见。”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先开溜了。

  润玉忧郁地看着她背影,嘴里一片苦涩,半晌回不过神来。

  旭凤和锦觅还有棠樾皆不在水境。

  “他们不在,说出门玩几天。”老胡萝卜精不耐烦地将筐扔到润玉脚下,又丢了一堆的菜帮叶子进去,“去哪里我不知道,你让一让。”

  他没忘记那一年被捆成了一个大号的胡萝卜,差点被砍脑袋的事。花房里透着一股子腌胡萝卜的味道,花铲,草筐,藤条,草绳,到处都是。

  润玉默默走出来,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声“爷爷!爷爷!”

  那是卿天……装作刚回来的样子。

  两人在花房外碰面了,那场面着实有些尴尬。

  润玉默默看着她,她哈哈干笑了几下,摆了几下手,高声说给里头的老胡听:“你是哪位?”

  润玉垂下眼,他该如何回答?大伯么?真是有些讽刺啊。

  见他不配合,卿天着急起来,挤眉弄眼叫他赶紧回答,那样子真是说不出得可爱。他看在眼里,更是心里不舍。

  “这位哥哥面生得很,你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卿天高声提示,把哥哥两个字咬得特别清晰。

  老胡终于走了出来,笑眯眯地:“小卿天,你来了啊?什么哥哥,这得算是你大伯了,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位天帝陛下。”他朝卿天挤了挤眼,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卿天一脸懵懂的样子,“什么大伯,这么年轻,这位哥哥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确是你大伯,”润玉微笑着道,“旭凤是我亲弟。”

  “什么啊!”卿天再也装不下去,气得跺脚。

  三人这厢正扯不清这关系,外间传来一声喊:“老胡!老胡在不在?”

  随即一个红色影子奔了过来,化身成一个二十岁少年,一身品红纱衣。

  润玉拱手见了个礼:“叔父!”

  来的正是他那把道心修炼成了玩心的不争气的叔父,月下仙人丹朱。

  “红红!”老胡大喜冲上去抱在一团,两人又跳又笑地原地蹦跶了一会儿。

  丹朱整了整衣衫,斜眼白了润玉一眼,也不理睬他,转眼看向卿天,登时挤出了满脸的惊叹:“谁家小娃儿,这眼睛圆溜溜亮晶晶,好生水灵标致!”说着便伸手去捏卿天脸颊。

  “啪”

  卿天一把拍开他手,怒道:“干嘛!”润玉哥哥的叔父,莫不就是那月下仙人。难怪那些话本透着一股腐色气,原来真人就是这么神经兮兮。

  丹朱一愣,复又笑嘻嘻起来,搓着手,“小女娃有个性,老夫喜欢。老胡,这是你闺女吗?”

  老胡道:“这是魔尊鎏英之女卿天,认小葡萄做干娘的,你算是人家叔公啰。”

  丹朱大喜,眼珠乱转,“魔尊之女?这个好啊,刚好配小白鹭,天作之合。来来来,叔公送你一条红绳做见面礼,以后这红绳我就拴小白鹭脚上,你们俩就分不开了。”说着手中就多了一根红绳,要递出去给卿天。

  “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叔父还是一点没变,”润玉再也按捺不住,袖中的手指捏得嘎嘎作响,冷笑起来,“也不管人家是不是乐意,有没有想法,就随心所欲乱牵线。叔父这仙人做得太霸道了。”

  丹朱一愣,眼角斜过去,不快地道:“你怎么知道人家不乐意?小白鹭又不是那些污名累累臭名远扬的私……恶人,打小清清白白的,父母皆是人品贵重,家世显赫,有什么不好?”

  说完便捉起卿天的手,将红绳放她手心,“来,给你。”

  润玉热血上涌,深吸一口气,正要发作,却见卿天一下将他手甩开,把红绳丢地上,狠狠踩了两脚,又用脚掌碾了几下。

  “我才不稀罕什么红绳。我喜欢谁我自己知道,不劳你操心。讨厌。”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做完这惊世骇人之举,卿天一把拉起润玉:“润玉哥哥,我们走。”

  润玉脑中一时空白一片,被她拉着走到好远,还能听到丹朱的嚎啕大哭和老胡萝卜精的叫声。

  “你别理老胡和那什么破叔父,”卿天一面拖着他走,一面气咻咻地道,“老不正经,不要脸。”

  昔年旧事,她缠着老胡说给她听,所以知道了很多,她在魔界也听得不少。那日在酒楼所说的就是她听来的综合版本。她听到的,自然都是他的不好,他的坏,他的无耻。

  自从知道了他的身份后,她不再信那些说他不好的故事。只是,她也从未想到在别人的眼里,他竟然已经不堪到亲友连假意的客气都不需要维持的地步。

  她舍不得他受这种委屈。

  “你……”润玉停下步子,低头看着卿天。

  也许,她是不介意他的过去的?他误会了她?

  他为什么还要等别人来帮他?连至亲都要有心无意地要抢走他的心上人,一直抢,从未放松过。这世上有谁能帮他得到幸福?

  卿天惊讶抬头,只见到他默默地若有所思,神色温柔而又郑重。  

  冬日的阳光柔和地从背后给他的脸,他的白衣镶了一道金的轮廓。

  她被晃得眨了眨眼,终于听见他说话。

  他的声音在旷野里清晰而坚决,“我想同你说几句话。”

  被他如春风一样温柔的眼神看着,卿天莫名地心跳起来,垂下眼,红了脸,嗫嚅道:“什么话?”

  他缓缓伸手,将她两手握在手里,柔声道,“我对你很是喜欢,你,对我心意如何?”

  “你,你说什么?”卿天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都都瞪圆了,结结巴巴。

  这太突然了。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这朗朗乾坤大太阳底下,他竟然会如此表白。

  “我想同你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又是担忧又是急切,口干舌燥,不自禁地都带着一些颤音,“你呢?你想不想?”

  “我当然想,一直都想。”卿天毫不迟疑,红着脸脱口说道。

  “我说的是一直在一起。”他渐渐笑了,眼中如万点星芒亮起,“以后都不分开。”  

  “我也是。”

  “就算以后别人骂我鄙弃我,连累你也被骂,你也愿意同我在一起,不会嫌弃我?”

  “我会一直同润玉哥哥在一起,决不嫌弃。”

  他欢喜无限,“相信我,我会倾尽所有,让他们忘记以前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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