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山河不识我 > 1.江山有雪

1.江山有雪


  第一章为前尘铺垫,可选择性跳过

  ––––––––––––––––––––––

  靳长陵走到洛阳城时,正是午时。

  遥遥远眺,一轮金黄的太阳静静地悬挂在洛阳城门,地上热浪层层重叠,灼人肌骨。

  仲夏时日,炎热难耐,洛阳城往日熙攘的十里朱雀长街如今显得尤为空旷,一路行来,实在鲜见行人。兴许是整日守着一堆冰块,不曾感受到太重的暑气,贩卖冰酪的商家仍坚守在自己的摊前。

  靳长陵离开千山的道观时还是初春,如今走到洛阳就挨到了仲夏,从万物复苏走到娇翠葱郁,他很满意一路所见,但心中阴霾仍未消去分毫,反而增添许多。

  因为他怀中抱着一个在路边捡到的婴儿。

  修道数十载,他能开坛做法,能仗剑惩恶,亦能默诵道藏,但他却万万做不到奶孩子的。何况他自幼修道,对凡俗人事知之甚少,小孩子的呀呀稚语更是丝毫不通,若非一路行来遇到不少好人家,这孩子怕是早已夭折。

  依稀记得师父曾说,“我辈承阴阳之理诞于天地,当以行善为首,遇事不退,遇恶必惩,方为人也。”靳长陵将这句话奉为圭臬,一路行来惩恶扬善,也算游刃有余,奈何这个孩子着实让他感觉束手无策。

  他也曾想过寻一处良善人家,将婴儿寄托别处。怎知每次刚一撒手,这孩子就嚎啕大哭,怎哄也哄不安稳,唯有靳长陵再度将他抱在怀中才肯安静。旁人以为是这年轻道人心寒如铁,连亲子都不愿抚养,也就没了好脸色,更甚者还将他打骂出门,没有分毫圆通的意味。可怜靳长陵好心相救,最后竟因这孩子挨了不少白眼。

  “大抵你我真的是有父子之缘?”靳长陵蹲在墙角里,伸出手指戳弄着婴儿的鼻尖,满脸狐疑。刚说罢,他便察觉不对,赶紧呸了两声,“不对不对,小道自小修身养性,从不近女色,怎么会是父子之缘,应当是……师徒之缘,对,师徒也不错,啧,好好好,徒儿,叫声师父来听听。”

  幼小的婴儿自然是叫不出师父的,靳长陵也不过是苦中作乐,可当他低头时候,却见这孩子翻了个超越年龄的白眼,似乎对靳长陵的自娱自乐极为不屑。

  靳长陵见状兴高采烈,欣喜道,“好徒儿,尚在襁褓就如此通达,不枉师父我遭了这么多白眼,是不是热了,走,师父买冰酪给你吃!”

  他说这话时候可不曾记得自己早已身无分文,人们常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大抵是他自认为不是英雄,故而难不倒他。

  不远处卖冰酪的小贩耳力非凡,待见得靳长陵起身,便利索的盛了一碗冰酪,刚想开口叫人,待看清靳长陵的打扮,却又将“道长”两个字咽回了肚子。

  无怪他如此,着实是靳长陵的打扮有些非同寻常。

  小贩眼中的靳长陵头上梳着最常见的道髻,身上道袍也谈不上崭新,却背了一柄被布条绑着的窄长直刀,左手捏着一串似乎是十八颗檀木串成的佛珠,而右手,则抱着一个幼小的婴儿。

  有道有佛亦有俗,惹人糊涂。

  “这人什么来路,装道士骗钱的吧?”小贩嘀咕了一句,却没有感到慌张。

  大夏尚武,皇帝也未禁止夏人配备兵器,只是对种类和数量做了限制,更不许持器逞凶,是以小贩对配有刀剑的行人早就习以为常,只不过世人多爱宝剑,以配有名剑为荣。修道之人虽佩剑,但多持辟邪的桃木剑,可靳长陵不背着桃木剑也就罢了,反而背了一口不常见的直刀,当真是林子大了无奇不有。

  “哟,小哥儿眼睛挺活泛哈,早早地就给盛好了。”靳长陵跳将到摊前,贼兮兮的笑着,探过脸大口的吸着凉气。

  凉气扑面,炎炎暑意顿时消去不少。

  靳长陵扯了扯领口,赞道,“爽快!开个价吧,一碗多少文!”

  “三文一碗。”

  靳长陵顿时觉得自己不那么热了。

  “小哥儿,便宜点?”靳长陵厚颜道,“你看我这带着个孩子,是吧,买冰酪也是给孩子吃,我看小哥儿你也是个面善的,不说别的,就冲着孩子这么可爱,小哥儿你不得送我一碗?”

  小贩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瞪着他,啪的一声将冰酪扣回瓮中,“兄弟,你没钱又怕热的话,我给你支个招,诺,就左手边,你走几步绕个弯就能看到一口井,你去打一桶水浇在身上,保准你透心儿凉,至于我这冰酪吗,那可对不起了,三文钱一碗概不赊账,不过你如果是给这孩子的话,那对不起了,我不能卖给你,冰酪不是给孩子吃的,你好歹也是个当爹的,也不怕伤着孩子?”

  “咳,其实吧,嗯,是我自己想吃来着。”

  “三文一碗,概不赊账。”

  靳长陵:“……”

  “无量天尊,这么热的天气,莫不是对小道的考验?难道是要让小道设坛祈雨么。”靳长陵站在原地仰望天空,悲天悯人,“可惜小道腹中饥渴,只差一碗冰酪饱腹,待小道五脏充盈,定能神游天外,将那四海龙王擒来为洛阳神都布雨。”

  守着陶瓮的小贩权当是看猴戏,抖着身体将脸转向一侧,任他在哪儿胡诌。

  “摊主,两碗冰酪。”

  感知到身侧除去小贩只有一人,靳长陵顿时感觉擒龙在望。可等他看清了那人面容,却是又挑了挑秀气的眉毛,堆起满脸浩然正气,道,“兀那姓魏的,怎么又他/娘的在洛阳看见你了!这次还要动手?”

  魏姓男子却不理他,而是腾出手从袖中掏出六文钱排在摊前,“一碗给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靳长陵。

  “君子安能乞食!魏观棋,你害我在观里待不下去,休想用一碗冰酪收买我!”

  魏弈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言简意懒,“不吃算了。”说罢,用眼神示意小贩将其中一碗放到一侧。

  靳长陵见状赶紧将手中佛珠塞在婴儿怀中,一手端起冰酪紧紧地护在胸前,佯怒道,“这是你欠我的!”

  “随你。”

  靳长陵哼了一声,却没有急于享用,目光在魏弈和他怀中婴儿之间不断来回,狐疑道,“你生孩子了?”

  魏弈眉尖一挑: “想打架?”

  “别介,老朋友见面就动手动脚的多不好。”靳长陵笑嘻嘻的躲到一旁,“来,咱们边走边聊?"

  魏弈皱眉思索片刻,抛给小贩几枚铜钱,“碗算我们的,你再去买两个吧。”

  这几枚铜钱何止能买两个。小贩喜不自胜,连声道谢。

  等到两人走出不远,小贩又望了两眼,噘着嘴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感叹世道变了,竟然见了两个抱着孩子的男人,难不成世间还真有畏妻如虎之人?

  –––––––––––––

  大抵是终于占了些便宜,一碗冰酪下肚,除去一身暑气暂去,连带着心情也好上许多,看让自己饱受白眼的小徒弟,也觉得他肉嘟嘟的的着实可爱。

  “唉,魏观棋,说老实话啊,你这孩子哪儿弄来的?比我这个好看多了啊。”

  魏弈怀中的婴生的粉雕玉琢,又不哭不闹很是懂事,瞧着便让人好感大生,然而魏弈的脸上并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带着几分惋惜与无奈。

  “路上捡的。“

  “这么巧?”靳长陵随口应道,心里自然是不信的。

  他与魏弈相识多年,深知他不是穷凶恶极之辈,但也绝不是良善之人,若是平日,路上看到被抛弃的孩子,魏弈多半会视而不见,可今日,他却抱着一个孩子出现在洛阳城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靳长陵有耐心探知真相。

  只是他不曾想到魏弈并没有瞒他的意思,而是说出了一个让他无法言喻的名字,而这个名字,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支羽毛。

  靳长陵低下头,复又抬起脸,脸上再无嬉闹之意。

  头顶灼热的天光正由浓转淡,又逐渐沁出丝丝凉意,凉意转寒,杀进了他的骨子里,也僵住了他的玩世不恭。

  沉默良久,靳长陵才将眼睛从北方移开,整个人却没有了方才的神采,剩下的,唯有迟暮一般的疲惫。

  “原来是他的孩子。”

  魏弈“嗯”了一声,回首向南,“那边也不会安生。”

  “自然。”靳长陵重重的叹了口气,“他丢下了孩子,也就是说那些预言应验了。”

  魏弈没有回答。

  靳长陵并不在意,继续说道,“可怜江山,可怜人间,可怜游子,可怜无甚可怜。”

  “哪有这么多可怜的,你这道士又开始胡诌了。”魏弈站在道士左侧,从背后解下一把伞,撑在两人头顶,与此同时,靳长陵将手中陶碗丢在地上。

  声轻如雨。

  “虽然我自幼便潜心修道,但我从不信什么天命一说,更不信命中注定。”靳长陵望着北方轻声说道。

  忽而他自嘲一笑,笑声愈来愈大,惊得魏弈怀中的婴儿哇哇大哭。

  魏弈轻轻晃着怀中的婴儿,喟然叹道,“起风了。”

  话音方落,迎面就吹来一阵本不该出现的料峭寒风。

  寒风飒然而过,随即眼见百里银妆自天河倾流而下,一如万马奔腾,震人心魄。

  不过须臾,洛阳城满城素裹,垂木摇枝,竟是重回了寒冬。

  “天见异像,六月飞雪,乱。”靳长陵喃喃自语。

  “未必,不过,我打算去北边走一走。”魏弈道。

  靳长陵复又闭上眼,“可孩子怎么办?”

  魏弈低头看了看捉着他手指哭泣的婴儿,沉默片刻,道,“希望她能活下来吧,我会尽力的。”

  靳长陵闻言沉默,转身背对魏弈,“我去南方。”

  魏弈眺望北方,点了点头。

  两人自此各奔南北。

  “魏观棋,我开始害怕了。”

  “是人总会怕的。”

  “………”

  突如其来的飞雪尚不至让夏人疯魔,对大部分人家来说,不过是挨一会冻,然后抓紧时间取出冬衣罢了,而对于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的人而言,这场雪,则是灭顶的灾难。

  是灾难,亦是长生天给他们的理由。奚人的首领苏支哥奴如此想到。

  –––––––––––––

  元狩七年仲夏,天降异像,炎夏飞雪。

  初秋,草原蛮夷南侵。

  同月,南方百越反叛。

  大夏硝烟四起。


  (https://www.daowx.cc/bqge198544/1088368.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