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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般若琉璃


  “怎么着,看你这眼神,连为师的话还不信了?找打!”

  苏秦听罢,立马觍着脸笑道,“那哪能啊,师父您老人家神思聪明、运筹帷幄,还有那个,那个秀外慧中!徒儿怎么能不信呢。”

  吕芝希满意地点点头,收起知守长拳的起手式,“知道那姑娘叫什么不?”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她。”

  吕芝希长眉一轩,颇有些不悦,“不认识就不知道去问问?那姑娘叫晏伶衣,汝南晏家的四小姐,记住了没!唉,若非老夫拉下脸提前问了,帮你这徒儿一把,也不知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相知的道侣。”

  “山下的姑娘都是母老虎,这可是师爷说的,我才不去招惹。”

  “师父的话信一半就是了,别学你靳师叔,这辈子都没娶过亲,老夫想抱抱孙子都抱不上。”

  苏秦斜眼笑道,“等师叔回来,我会把这话告诉他的。”

  “我看你那把剑有些旧了,老夫那把鸦九,乃先秦名家所铸,不如就此传于你……”

  “成交。”苏秦双手抱在胸前,又瞟了一眼晏伶衣,“说起来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咱知守观好歹也被人称作道门鼎盛之地,结果人人和市井小儿一样,一点都不仙风道骨,还公然叫嚣娶亲,真是不可理喻,我都快被你们带坏了。”

  “哈哈,被带坏了?好像还真是这样。”吕芝希哈哈一笑,不以为然,“至于像什么市井小儿,为师且问你,我道门中人为何修道?虚无缥缈的羽化升仙,还是为了那一身仙风道骨?全是扯淡,别人信,我是不信的。老夫年轻时也曾游历天下,听那些山下的人说了很多话,可有一句话为师记得最清楚,乱世道家出、佛闭门,有人曲解是那些和尚胆小怕事,没有慈悲之心,当然事实不是这样,乱世么,有人去应敌,就有人看家,那些个修佛的人忌讳杀生,虽然也有惩恶之金刚,在乱世持杖迎敌,以杀止杀,但毕竟大都慈悲,去安抚流民倒也不错,咱们道家不也有人不下山门,安抚流民吗?若按照你说的,咱们修道之人人人神游世外,不与山下所谓俗世接触,乱世时候山门紧闭,不理世事,还修个屁的道?山门早被人给铲了,所以啊,要出世,得先入世,你把这个世了解了,才能知道该怎么出,就是这么个简单的道理。”

  苏秦闻言怔了好久,神情渐渐严肃,显然是将吕芝希的话听进了心里。

  吕芝希见了,颇为欣慰的笑了,“当然咱们道家也是忌讳杀生的,人命大于天,有时候,人命也大于人命,其间就占了一字,是为私,你可知道这个私是什么意思?”苏秦不答,吕芝希继续说道,“昨夜观星之后,乐南祯来找过我,与我清茶半盏畅谈许久,也说到了私这一个问题,只是她的私老夫始终不太能接受,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只好由你来替为师找出答案了。”

  “哦,我试试,对了,昨天乐南祯来过?”

  “来请我帮个小忙,无伤大雅。”

  “噫,师父你竟然没有出手降服?”

  “我干嘛要欺负一个后辈丫头?不符合老夫一贯光辉的形象。”吕芝希满脸理所当然。

  “师父你着相了!”苏秦嚷嚷道,旋即哀叹一声,“唉,算了算了,反正也不干我事,等沈言来观里了,休息两天我就和他一起下山呗,也算合了您的意。”

  “不是和沈言一起走,是和沈言还有晏伶衣一起,就在今天。”

  苏秦一凛,怒道,“师父你又摆我一道,把我嫁出去就这么开心吗!”

  “什么叫把你嫁出去?有违阴阳,不过是让你跟着他们一起游历,顺便帮晏家丫头寻寻你靳师叔,老话常说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为师这是关心你。”

  “打死不信!”

  吕芝希却不理他,自顾自继续说道,“在人家小丫头跟前别跟在观里一样这么跳脱,没个正形,可也别跟在家里似的那么严肃,要懂得怎么和小姑娘相处,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所谓阴阳调和,不知阴,孤阳又有什么意义?一个太极图都画不全,怪可惜的,老夫是挺看好这丫头的,至于结果如何,还是你们年轻人的事。”

  “臭老头,整天在想些什么。”

  “就你香,咋,还洗了个花瓣浴?”吕芝希嘴上嘟囔着,神情却不见得如何沮丧,反而得意的挑起了眉,“日后回观里,你怀里万一抱个小的,不用多说了,交给老夫来安排!”

  “……”

  “没有也不打紧,可以慢慢来,滋阴补阳的方子观里多的是,嗯,得在山下置办一套房产,年纪轻轻的夫妻两人住在观里确实不太合适,大晚上干柴烈火的,让人听见也不合适。”

  “……”苏秦伏下头,看不清面容,语音却是沉沉,“师父,我再叫您一声师父,请您跟我说实话,为什么突然对那个叫晏伶衣的姑娘这么热切?你就看不出来她…”

  “嘘…噤声。”他叹了口气,挠了挠头顶白发,“为师在你这个岁数…算了,不说这么多了,总之师父我确实有私心,不过也不会坑害了你,和沈言一起下山游历是必然之事,至于晏伶衣么…”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长长的叹气。

  苏秦神色晦暗,无论如何都想不透亦师亦父的吕芝希究竟是为了什么,虽然他们二人相处场景场面是插科打诨每个正形,但苏秦分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十二分的急切,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掣肘着他,逼着他让苏秦赶紧………嫁出去?

  苏秦愣了愣,猛的甩了甩脑袋试图将诡异的想法甩出脑海,但显然效果不佳。

  察觉到爱徒的不适,吕芝希玩味着他的表情,忽而道,“你先下山等他们吧。”

  “什么意思,还是不让沈言进观吗?”并未有不快的神色,他只是有些意外,“三师叔那边由我去说好了。”

  吕芝希却是摇头,“沈言求得根本就不是进观修行,他求得不过是个安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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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从沉梦中惊醒,眼前忽而一片迷蒙,浑身上下都丧尽了力气。

  晏伶衣向后踉跄倒退了一步,被方才闲聊的姑娘扶住,“晏姑娘可还好?莫要理会那些大猪蹄子,竟说些混账话。”

  “没什么,都是些无所谓的事。”稍稍回神,晏伶衣回过头客气的笑了笑,“他们说的也不错,我确实是被晏家赶出来的。”

  女子哑然,默默退居一侧不再劝导。

  旁人说的那些什么“被晏家赶出来的废物”,“丢晏家的脸”,之类的话,她也略有耳闻,大夏四大世家,汝南晏家,陇西苏家,常佑顾家,琅琊王家。王家风起于朝堂,顾家擅商,而晏苏两家则于武林中称雄,在几年前,晏家出了一件小事。

  原因被家族掩盖,众人看到的只有结果,晏伶衣被晏家指责为“有辱家名”的废物,被驱除家门,与晏家再无关系。

  方才清风小道士问晏伶衣时候,她的反应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场中早已有心思讥小之人出言相激,许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讥讽,晏伶衣心神不宁,竟是呆立当场,久久不曾回神。常言道恶言铄骨,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沈言神情愧疚,上前扯了扯晏伶衣的袖口,“晏姑娘,对不起。”

  “与你无关,仲渔兄无需介怀。”她眯起眼,按捺住一声轻哼,“倒是方才出言相激的诸位才是应该想想,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哪儿去了。”

  她只撂下一句话便不再言语,转身扬长而去,似乎是要下山,沈言喊她也不见应,左右为难之下,他恨恨的跺了跺脚,低声骂了句什么,急匆匆追着晏伶衣离开。

  与此同时,站在知守观人群中的两个人远远对视,互相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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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曾想到晏伶衣脚程竟然如此之快,等沈言追到她时候,已然走到了半山腰上。

  “你怎么跟来了?”

  沈言以白眼相赠,散漫敷衍,“心累,不想在知守观里受人白眼了。”

  知他好面子不肯说软,晏伶衣也懒得戳破,“那小道士既然敢说,就做不得假,你平日里行事太过孟浪,怕是进不了知守观的门了。”

  “又不是没进去过。”沈言小声嘀咕。

  “什么?”

  “我说,又不是没进去过,里面也就那样,也没住着神仙。”

  晏伶衣想了想,挑着眉毛揶揄,“也对哈,你如果不进知守观,哪来的机会撩拨道中女冠的,有理有理。”

  “求不提!”

  “我若非要提呢?”

  “那咱们就就此别过吧!”

  “那就告辞了,仲渔兄。”

  少女笑意盈盈,下山的步伐变得缓慢,不过走出两三步远就听到后面那人喊道,“晏姑娘,你还真走啊。”

  “不然呢?”

  沈言顿时一噎,低下头闷不吭的跑在晏伶衣前面,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我也没地方去,在这儿也呆了两个多月了,你要不嫌弃咱俩就一起走,我虽然行事孟浪了点,但也不是真的不守规矩的人,不然知守观的老头子不得打死我。”

  “你不是说才呆了一个月?”

  “是两个多月,行了吧!你也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啊。”

  晏伶衣闻言扶额,笑声不断,“原来你还是个好面子的,刚才在观门口躲我身后也没见你多要面子。”

  “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灵活了,在那种时候再说要什么面子,那可就是真的一点面子都没了。”闲聊几句,沈言故态复萌,“说起来,你可真爱笑啊,我老家人常说一句话,爱笑的女孩儿运气不会太差。”

  “这话不错,你老家哪儿的?”

  “我想想啊,应该是琅琊郡?”

  晏伶衣闻言多看了他两眼,若有所思。

  两人一路闲聊,等走到山下也不觉得疲累,只是腹中难免饥渴,所幸驻马镇早已赶上郡治,酒馆客栈不少,不至于让人饿了肚子。

  沈言打了个哈切,食至半饱,人就容易酣困。

  “那小道士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我好奇的厉害,给透露点呗。”

  未曾想晏伶衣大方的给出了答案,“他告诉我我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观里了,至于去了哪儿,可能在渔阳。”

  “谁?”

  “大夏国师,东昆仑靳长陵。”

  沈言诧异的扬眉,“原来你也是找他,为了大夏龙雀?”

  “不是,我用不着那玩意,我找他是为了其他事,这事不方便跟你说,不知道未必就是坏事。不过我听你这意思……”她饱含深意的笑了笑,“江湖兵器榜之首的大夏龙雀,你似乎很有兴趣。”

  “那是自然,用刀的人,哪个不想舞一舞大夏龙雀?不说归为己有,能看一看摸一摸也是极好的。”

  有些惊讶于他的坦然,晏伶衣再看他的眼神就少了几分调侃,“原来你来知守观不是为了学艺?”

  “一半吧,其实也为了撞撞运气。”只是这运气着实差了点,连知守观的门都没能进去。

  “那,容我多嘴问一句,你师承何方?”

  沈言神神秘秘的巡看一圈,压低了声音,“点苍派知道吗?”

  “三山两派冼陈楼,江湖人口口流传的东西我还是知道的,你是大理点苍派出来的?”

  “不错,再下正是出身点苍派。”

  “哦。”

  “你这是什么反应,看到我这种优质的江湖正道的少侠,不应该面若桃花开,心似小鹿撞吗?”

  “哈?”晏伶衣好心摸上他的额头,“也不烫啊,怎么就说胡话了呢。”

  沈言甩开她的手,啧啧称奇,感慨大夏果然不同往日熟知之事,实在微妙。晏伶衣只当他又犯了失心疯,继续就餐饮食,拿起包裹就走。

  既然靳长陵不在知守观,那么继续留在驻马镇就没了意义。

  在山上说要去渔阳并非玩笑,她心里却总是不够重视这件事的,只因为无论是否寻到靳长陵,卢苏白所在意的局面都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他的目光从一开始就放错了地方,但既然答应了他,总要把事情做完,何况给对方开出的价码也很合自己心意。

  也不知道有他的消息了没。

  神思恍惚之间,额头忽被凿了一记,晏伶衣捂着痛处瞪他,而罪魁祸首见晏伶衣吃瘪,笑的格外欢愉。

  “你是闲得无聊么。”晏伶衣没好气道,“快些吃,还等着走呢,驻马镇就挨着渔阳,我打算傍晚前到渔阳。”

  “哪能这么快。”

  “我的马比较快。”

  沈言抽了抽嘴角,不情愿的承认她说得对。虽然他不懂马,但看都能看出来,显然是对方的那匹马更为神骏一些,看着就让人欢喜,再看自己那匹老马……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沈言摇头晃脑的哀叹,只恨自己荷包羞涩,始终不肯鼓出应有的样子来。

  晏伶衣不易察觉的叹息一声。

  “没看出来,你还有几分才情。”她故作诧异,却也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

  沈言暗道一声“得罪”,旋即高深微笑,轻吟默诵,“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句是好句,只是未免太过孤独了些,这样不好。”

  一道阴影将天光折成两段,最后停在晏伶衣指端。不知为何,她竟是下意识的伸指敲了敲那阴影的边缘,像是轻柔的拍打那人头顶。

  许是有些惊讶,那人的影子颤了颤,旋即矮了下去,又拉得更长。

  她没有侧眼,听到沈言开口,“兄弟,旁边有空座吗不是,非要坐这儿?”

  “我看这位姑娘敲了敲桌子,不是让我坐在旁边吗?”

  那人声音很轻,被风送至耳畔,宛若春日的阳光一样温柔。晏伶衣听罢只觉得这人好生自作多情,实在好笑。

  眼中闪过一丝讥嘲,她懒懒的侧过脸。

  一瞬间,仿佛周遭喧闹的山风都沉静了下来。

  那少年正偏头看着沈言,不知在想着什么,神情有些懒散。晏伶衣看到他秀气的手指搭在桌沿,看到他一身道士常穿的青衫格外雅致,看到他腰间悬着的古剑,看到他恍若清泉的眼眸里映着春日的微光。

  本以为是无礼搭讪的登徒子,结果是她想错了。

  原来,他是人间最纯净的一片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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