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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冯世真在夜色中走进了容家大院。天色已经很晚了,楼上的卧室都亮起了灯。细雨在寂静的夜里落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世真姐姐。”灌木后,有人低语。

  冯世真看四周无人,快步走了过去。

  孙少清淋得半湿,急切地看着她。

  冯世真把一个信封递给了她,“三日后,十四号早上八点整,伊丽莎白女王号,外滩码头二号闸口登船。”

  孙少清感激得哽咽,把信封揣进怀里。

  冯世真说:“时间太紧,你没空去银行存钱,所以你自己要想个办法把钱收好。”

  孙少清点头。

  “这里说话不方便。明天你来书房找我,我再和你详细说。”

  两人分道扬镳。

  冯世真穿过已熄了灯的客厅,快步朝楼梯走。

  “先生真是忙呀。”容嘉上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白日里同男人搂搂抱抱,晚上又同美妾鬼鬼祟祟。你来我们家,好像要做的事,不仅仅是教书呢。”

  冯世真踉跄一步,扶着楼梯栏杆站稳,缓缓转过身。

  容嘉上拧亮了方几上的台灯,面孔轮廓分明,眼神寒冰,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锐利的光芒。

  小小的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只照亮了四周一小片地方。

  容嘉上坐在光的彼岸,冯世真站在幽暗的尽头。光明与黑暗泾渭分明,好似永恒对立,无法交融的两个世界。

  冯世真忽然清醒地意识到,白日里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如今的局面才是两人真正的立场。

  黑夜反而让她看得更加真切,一股难言的失望涌上心头。原本都到嘴边的反讽的话语被吞了回去。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么晚了,你还在闹什么?回屋睡觉吧。”

  容嘉上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怎么不回答?”青年来到冯世真面前,俊逸的身影离开了光明,没入了夜色之中,一双眼睛如注视着猎物鹰目。

  冯世真本能地觉得不自在,没有搭理他,转身朝楼上走去。

  脚步声追了过来。容嘉上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擒住了冯世真的手。

  “我问你话呢?”

  冯世真的手腕带着夜的冰凉,握着就如同一块光滑的凉玉。她冷淡地侧头扫了一眼过来,眉头微蹙了一下,漆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耀着一点碎光,仿佛夜色中的潭水轻轻一荡。

  容嘉上的心乱了一拍,汹汹气势像遇着大风的雾,霎时散去。他情不自禁逼近了两步,嗓音低哑地问:“说呀。”

  冯世真头疼得很,“嘉上,你要我说什么呢?你问了什么了?”

  这声“嘉上”叫得柔软又亲切,容嘉上心弦一颤。

  “你同孙家那个女人走那么近做什么?她身上是非多,又知道家父许多秘密。凭白无故和她交好,只会给你自己招惹麻烦。”

  冯世真说:“我只是把孙小姐当妹妹罢了。”

  容嘉上嘴唇翕动。冯世真抢先瞪了他一眼,“别又想说我缺妹妹吧?”

  容嘉上噗嗤笑了,“我宁愿你缺弟弟,也不愿你缺妹妹。”

  “胡说什么呢?”冯世真哼了一声,抽出了手腕,朝楼上走去。

  容嘉上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今天在码头上的那位,是你大哥?”

  冯世真点了点头,“你今天怎么也去了码头?”

  “别提了。”容嘉上想起伍云驰那几个如狼似虎的表妹,现在还心有余悸,“你和你大哥感情真好。”

  冯世真回头瞥了他一眼,“你要是愿意,现在去做一个温柔可爱的兄长也还来得及。芳林她们其实心里还是对你有期许的。”

  容嘉上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说真的,以后别和孙家那女人走那么近。家父很多疑,而且太太她对你……”

  “怎么?”冯世真明知故问,一脸单纯茫然。

  容嘉上说:“旁人会当你是想借着机会接近家父罢了。毕竟,之前类似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冯世真多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扭头一言不发地朝楼上走去。

  容嘉上迅速追了过去,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了冯世真,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我没这么认为,我只是提醒你……”

  “有区别吗?”冯世真冷着脸用力推他。

  青年的身躯极其坚实稳固,她没把人推开,自己反而朝后踉跄一步。容嘉上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冯世真的腰,猛地将她拉进怀中。

  两具身体贴在一起,冯世真抽了一口气,脑子里轰地一声响。

  年轻男子的手掌宽大温热,烫贴着她后腰那一处敏感的肌肤。冯世真忍不住急促呼吸。青年身上干净清爽的阳刚气息随之涌入鼻端,充满了侵略,冲击着她的神智。

  “你……”

  微微一动,男人的手掌贴着后腰滑动,仿若暧昧的抚摸,带起一片酥麻。

  楼道里灯光昏黄,犹如萤光,照得两人面容都分外朦胧,所有尖锐的棱角没去,只余柔软温柔。

  “先生别生气了。我知道你是清白的。”容嘉上嗓音低柔,仿佛在哄着撒娇的情人,“家里女人多,下人嘴杂,有时候也没法管。先生清者自清,不用在乎那些闲言碎语。”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紧贴着的身躯终于分开了一道缝隙。

  “我……知道了”冯世真低垂着头,“我以后会注意的。”

  “先生……”

  “回去休息了吧。”冯世真挤出一个笑,不再看他,匆匆回了房。

  她靠在门背后,感觉到汗水后知后觉地从毛孔里涌了出来,浸湿了背脊。

  手腕曾被容嘉上握住过的地方,还残留着滚烫的触觉。心在胸膛里失控地跳着,仿佛在呼啸。

  你是下饵的人,不要被鱼儿拖进水里了。

  孟绪安的话犹如鬼影闪现,让冯世真一身热汗瞬间凉透,凉意直浸骨缝之中。

  对面的窗户亮着光,浓浓夜色里,那灯光是冯世真视野里唯一的光芒。那么温暖,那么刺目。

  冯世真深深叹息,疲惫地闭上了眼。

  门外,容嘉上站在冯世真的房门外。他缓缓抬起手,手掌贴在了门板上。

  有一种微妙的悸动,激烈的心跳,隔着门板在彼此身体之间传递。

  次日雨过天晴,薄纱一般的晨光洒落在容家精致的房屋和庭院之中。

  吃早饭的时候,陈妈来说:“冯小姐有些着凉,说今天不上课了,让大少爷和小姐们自己温书。”

  容嘉上倒着咖啡的手抖了一下。

  容定坤倒是关切地问:“病得重吗?需不需要请大夫来看看?”

  陈妈说:“有些低烧,已经吃了西药了,就是精神不大好。”

  容定坤对容太太说:“你看着些。”

  “老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冯小姐的。”容太太心里有些酸,可看着二姨太太发青的脸色,又隐隐乐了起来。

  不料,容定坤严肃道:“最近外头在闹流感,严重的话会死人。冯小姐若是情况不对,就不能留她在家里了。”

  容家姐妹一愣,想不到父亲竟然如此冷酷。

  二姨太太倒是转怨为喜,笑道:“还是老爷考虑得周全。可不能让病气害了我肚子里的小少爷呢。”

  容太太冷冷一笑,“孙姨娘身子金贵着呢。我看你最近好生待在屋子里,少出来走动。不然染了病,对孩子可不好。”

  二姨太太正要回敬过去,容嘉上重重地把咖啡杯磕在碟子上,吓得她闭上了嘴。

  “我有事,先下去了。”容嘉上说完,也不看容定坤的脸色,径直上楼而去。

  三楼,冯世真的门紧闭着。容嘉上站在门口,抬手想敲门,却半晌都敲不下去。

  直到老妈子上来打扫卫生,他才收了手,转身离去。

  用完早饭,容定坤回了西堂,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去公司。

  孙少清抱着一本书坐在窗台上,看得全神贯注。雨后清晨的阳光撒在她秀丽的面容上,容定坤看得心生怜爱,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脸,问:“看什么书呢?”

  孙少清不怎么搭理他,淡淡道:“冯先生推荐给我的一本法国作者的自传体小说。”

  容定坤三番五次听家里人提起冯世真,忍不住问:“你怎么也叫她先生?”

  “她教我英国文学,自然也算是我的先生了。”孙少清露出警惕的神色,“老爷,冯先生可是正经的女孩儿!”

  “还吃醋呢?”容定坤笑着捏了捏情人娇嫩的脸蛋,“我看你成天和她黏在一起,都不搭理我,该吃醋的是我吧。”

  孙少清轻哼一声,“冯先生高洁清华,才华横溢,哪里是我这种庸人能比的?”

  容定坤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

  “文学呀。”孙少清一脸圣洁敬仰,“她带着我读英国文学,教了我好多东西。她学识又好,又和善,让人觉得很温暖,就像太阳一样。我觉得她特别干净,好像没有被踩过的雪地似的。”

  容定坤对这种少女式的崇拜和文学青年们的论调十分不屑。他喜欢有学识的少年人,但是喜欢的是他们斯文的谈吐和优雅的作派,带出去也很有面子。但是对于他们的思想和爱好,他从来都不在乎。

  “老爷,”孙少清不放心,着重强调了一下,“冯先生单纯老实,只知道做学问,不懂我们这些门道。你就不要去打搅她了。”

  容定坤啼笑皆非,“你放心,我最心爱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说罢搂着孙少清亲了一口,这才出门去公司。

  冯世真只是得了普通的感冒,于是也不用被赶出容家大门了。她休息了三天,平时连门都不出。

  听陈妈说,容嘉上这几日并没有老实在家温习功课,而是三天两头往外跑,早出晚归,简直比他那位日理万机,忙着组织走私偷渡、贿赂军阀的爹还要忙。

  容定坤其实对儿子十分不满,只是最近有一批重要的货要送去开战的前方,他事必亲躬,一时没功夫收拾容嘉上罢了。

  夜里,冯世真坐在书桌前看书,抬头就能望见对面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窗帘没拉上,人影清晰。容嘉上赤着肩背,正在举哑铃。汗水打湿了他的肌肤,被灯光照得发亮,犹如涂抹了一层油脂。他的身躯削瘦而健美,肌肉轮廓清晰,坚实得好似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一般。

  两扇亮着灯的窗,一扇在大楼这头,一扇在大楼另一端。冯世真隔着黑夜,安静地欣赏着那种青春热烈的美。

  不会再远,也不会再近。冯世真觉得这样其实也很安全。

  妙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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