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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45章


  苏辄冷脸盯着假山上突然一副惶恐委屈的小儿,看到那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里慢慢蓄出一汪水来,忽然有些心塞,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没过脑子的话委实过分了。可听到柳怀素那一通安抚,刚刚平复些许的怒火又猛地蹿了回来,冷冷道:“他倒是哪里知道害怕的样子?要学别人那些个体贴细致的心思,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的斤数!这次只是腿上划了一道,下次就是磕破头。身为郡王,却连自己的身子都毫不顾忌,被这么多人看着也不知道脸面!我说两句倒是受不住了,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却是想怎样!”

  柳怀素微微张大嘴。王爷这是在说什么?

  王爷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心中越发烦躁,目光落在那截小腿上,扫过众人的头顶,厉声道:“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还不赶紧下来!”

  阮清哪里还知道怎么下去,被妖风阵阵的王爷这一顿骂,骂的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

  底下一圈人更是不知该干什么,浑身打了浆糊似得硬邦邦的立着。

  苏辄目光一冷,抬脚就要上去将人拎下来,脚刚抬起却又立马顿住,对假山下的一圈雕塑喝道:“都傻站着做什么!难道要看着郡王坐在那上面被风吹成人干吗!”

  柳怀素莫名的想笑,但也知道不该笑。她隐约也听闻过这位受宠的保平郡王,那眼屎大的划痕虽算不得什么,但得分在什么人身上,忙温声催促那一干被吓傻的下人:“快些上去将殿下好生接下来吧。”

  众人听到这道温柔悦耳的声音方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要爬上去接人。阮清已经自己缓过来,小心顺着石壁爬了下来。手里还抓着苏绾铭的帕子。

  苏绾铭经此突变,倒是生出些许要与阮清共进退的决心,再不顾那暴起骂人的二叔,急急的跑到阮清跟前,眼圈红红的问:“阿阮哥哥,你的腿没事吧?”

  他又不是纸糊的,这点伤能有什么事。阮清将帕子还给她,勉强的笑着摇了摇头,却不敢去看苏辄。

  苏辄倒也不觉得那点伤算什么,但大庭广众之下露腿的形象实在令他看不过眼去。冰冷的目光在那截泛着红痕的雪白小腿上一顿,终于忍不住快步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衣扔到阮清身上:“快些穿起来,回院子里去!”说完再不看他,转身拂袖朝明月斋走去。

  柳怀素安抚的对几个人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阮清听着脚步声走远,这才抬起头望了过去,却已经不见了暴躁王爷的身影,只看到柳怀素雪白的衣角从拱门那头荡了过去。

  “那位姑娘是谁?”自方才起便好似被冻住的季香凝,突然出声问道。

  苏绾铭是见过柳怀素的,但儿时的记忆并不深刻,只回忆了一下,轻声道:“好像是二叔的朋友,同二叔感情很好。”

  季香凝的脸色顿时白了。倒不是被王爷一通没头没脑的怒火给吓的,而是早先一个慕容婉就令她头疼了好几年,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觉得自己近水楼台还多了一把子希望,却突然又冒出一个柳怀素。看起来,这个柳怀素还远比她这个靠的近的楼台的基本功要扎实许多,苏辄竟毫不避讳的将人带进了自己的院子。

  虽是大白天,可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不大妥当的,表小姐只恨不能马上追上去一探究竟,心中急的火燎火燎的。

  阮清却似没听到,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色外袍,抬手扯了下来,递给旁边的丫鬟玲珑:“你帮我拿去还给苏叔叔吧。”

  玲珑似乎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又不知到底该说什么,说实话她也是闹不清王爷这是唱的哪一出,入府多年她还是头一回见着这般喜怒浮于表面的王爷,真真是叫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便是只恭敬的应了一声,将衣服接了过去。

  这刚抽芽的兰花也不必赏了,怕是经历了王爷的一番邪风怒火,那点子嫩芽也断断不敢再卖弄招摇,供人赏看。阮清便道着自己要回去换衣服,辞别了苏绾铭和季香凝。

  在屡次见识了王爷莫名的暴怒之后,阮清甚有自知之明的认为王爷最后那句“回院子”是让他滚回自己的清风苑。何况此时明月斋还有一位特别的客人,他自是不好贸然前去打扰。

  半冬早已得到消息,提前命人准备好了洗澡水,捧了伤药在屋子里等着帮阮清清理伤口。阮清只是挥了挥手:“不过就是划了一下,也没流血,不用包了。”

  半冬不放心,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见那伤确实不严重这才作罢,放下伤药先替阮清去了外衣,准备服侍他沐浴更衣。

  半冬是桂嬷嬷的侄女,这几年跟在阮清身边也算是心腹,在服侍阮清的事情上都是亲力亲为从不经别人过手。

  半冬将衣服挂到旁边的架子上,又想到杨太妃刚刚派人来说起的事情,便轻声道:“太妃方才让人过来传了个话,说是王爷回京也几日了,寻思着办个赏花宴,邀请京中的几个世家明日来府中做客,问殿下有没有要邀请的朋友,她老人家好让夫人准备帖子送过去。”

  阮清这几年玩的好的也就那几个人,想也没想,道:“那就麻烦夫人给恪哥哥递张帖子吧。”待半冬帮他褪去里衣,又转身对半冬道:“我自己泡一会儿,你直接去太妃那里传话吧。”

  半冬想了想,便应了一声收拾起阮清换下的衣服退了出去,关上门亲自去杨太妃那里回话,出了门并叮嘱小全子守好莫要让人进去打扰殿下。

  屋子里静了下来,阮清将头靠在垫了红毡的桶沿上,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令苏辄不高兴。以前常听人说女人心海底针,难以捉摸,王爷堂堂七尺男儿怎的却比那心比针尖细的小妇人还难懂?

  这几年苏辄不在京中,他倒是也偶尔会听到一些胆大的自觉天高皇帝远便悄悄议论起苏辄,只道定王喜怒无常,心思缜密,乃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冷面煞神。后者阮清勉强可以认同,但喜怒无常这一点,他还真没实在领会过,一直觉得太傅大人不说是位谦谦君子,却也为人师表足够温柔慈蔼。不得不说,与鲁国的一场战事显然将定王爷那点可怕的心性完全激发了出来,令他狠狠长了见识。

  鲁国人的本事还是不容小觑的。

  思绪翻飞间,不由得被热水泡的有些乏,靠着桶沿就睡了过去,连近日心性被完全激发出来的定王爷带着一脸不知喜怒的进门也没有察觉。

  柳怀素此来是专门来看他的,担心这几年他在边关受伤吃苦,见他完好无损便放了心,在明月斋说了一阵子闲话就回去了。苏辄却是全程心不在焉,频频朝门口张望。可直到送走了柳怀素也没见着那个搅乱人一腔心思的小儿出现,便是压不住的冒出一团火气。

  这几日他早出晚归,其实多半是在跟自己赌气,心内还是盼着掀开被子会看到那个大眼狡黠的身影,谁知一连几日,那小儿竟是八风不动稳居清风苑,一副眼中早就不知他苏辄是何的气定神闲。

  果真是个养不熟的!

  但王爷向来是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这样闷闷的坐了一阵子,便是带了上好的伤药直奔清风苑。

  细细想来,他这几日的态度确实诡异偏激了些,难免令那本就心性不定的小儿平生了罅隙,愈离愈远,总要适当挽回一下自己翩翩君子的形象方为妥当。

  小全子正靠在门外点头打着瞌睡,王爷难得体恤下人的强命他下去休息,自推了门进屋。可当他进了门没看到人,转过屏风方见着那个坐在热气腾腾的桶里酣睡的身影时,整个人都僵了。

  尧国风气比较开放,单不论大街上不乏一些跟风描眉抹粉的柔柔美男子,在日常享受这一块上也决意同女子一较高下,洗个澡也是极尽奢靡可观。澡豆胰子香精皆是必备,厚厚的花瓣自也是不可或缺的潮流点缀。

  阮清这两年被养在深宫里,竟也没能逃过那些每日挖空心思争奇斗艳的妇人们熏陶感染,不要钱似得在水面上洒了巴掌厚的玫瑰花瓣,被热气一熏,浓郁的花香几乎溢满了整间屋子。

  苏辄的目光掠过那层严严实实的花被,落在那一截雪白纤细的肩颈上,却是狠狠一颤。首个念头就是自己不小心误闯了谁家姑娘的闺房,转身就要退出去,可再一看那截泛着盈盈水光的脖颈之上因酣睡而微微低垂的侧脸,分明就是半个时辰前还骑在假山上傻笑的混小子时,苏辄的脚又无声的落了回去。

  少年丝缎般细软的黑发散落在颊边,沾了水,有几缕贴在了雪白的肩背上,那肩平滑细腻如一柄打磨精致的玉如意,竟是比女子还要柔润秀美。而此时桶中的人的眼睛微闭,睡梦中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从侧面看去,越加比平日里那个乖巧灵动的少年清丽潋滟,晨露中悄然绽放的娇花也似。令人禁不住想要上前将其捧起,轻嗅,却又不忍惊扰那静谧的美好。

  苏辄攥着药瓶的手指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脑中不合时宜的想到了“冰肌玉骨”四个大字。心道,果然不该将好好的人送进宫里去养,才三年的光景,就令大好少年脱胎换骨似得直奔小娇娘的风仪而去,这要是再几年下去,岂不是要养出一位标准的后宫佳丽来?

  也不知上头那两口子怎么想的,普通皇子满十二岁都要送出宫去,扶正一番,却在这等成长的关键时刻独独将这小儿留在了宫里。上头那位这是担心给自己戴上绿帽子,打算提前将嫌犯掰弯,以防万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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