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回归


  天气正是乍暖还寒,夜幕中,白家旗下一处别庄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女子,此时一个侍女恭敬的站在主屋前,将门敲了两下。

  “白姑凉,有客来访。”

  “知道了,你进来吧。”一阵声音从屋内传来,声音十分的婉转动听,甜如浸蜜,还伴着许许水声。

  听到许可后,女子方才推开门,推开后,只见仕女图螺钿屏风后,显出女子朦胧的身影,伴着氤氲的雾气,显得十分的唯美。

  侍女不敢再看,低着头十分规矩的走到屏风后面,那白姑凉懒散的趴在木桶上,水雾蒸腾,给女子本来就十分精致的脸填上几分飘飘欲仙之感。

  “来的是谁。”

  “听说是白家主家的人,好像是来接姑凉的。”

  白婉啧了一声,慢吞吞的从木桶里走了出来,溅起无数水花,白的发光的身体令人移不开眼去。

  令人惊异的是,女子心脏旁边有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疤痕,就像美玉上的瑕疵,令人无比叹息。

  白婉习惯性的摸了摸那块疤痕,被冰冷的利器贯穿的痛感恍如昨日,她从屏风上拉下轻薄的红纱披在身上。

  身上沾染的水汽使使纱衣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的身材,纱衣下身体若隐若现,给人以无限的诱惑感,也遮住了丑陋的疤痕。

  玉手轻轻拂过身后的一头青丝,撩到耳后,这时领口大敞,精致的锁骨,带着勾人勾魄的妍丽。

  本就生了一具美人骨,此时举手间的动作,更是多了一份极致的韵味。

  玉步轻挪,白婉透过西洋镜清晰的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许是相由心生,小时候她长得偏锐利冷淡,现在却是妍丽逼人,唯一没变的就是那不容忽视的侵略感。

  转眼间,八年从指尖划过,若不是今日白家来人,她都快要沉浸在这表面祥和的情景下了。

  八年前,杨曦派人到处寻她,表面上说的是宁家满门惨遭土匪杀害,杨家慈悲,想要抚养宁家唯一的血脉。

  实际上谁不知道是个什么回事,不过是当了那什么还要立贞洁牌坊罢了。

  结果宁家小姐不知所踪,官府也给削了户口,开了死亡证明。

  从八年前踏入白家起,宁家小姐就已经死了,从此世上只有白家表小姐,白婉。

  这八年她学过枪械,也学过男女之事,也从未见过白敬亭,但他之前在火光里的身影却时常在梦里浮现。

  白婉嘴角扯起一抹冰冷的笑容,她如今的一切并不是白得的,她这八年拼命的学习各种知识,拼命的往上爬。

  白敬亭自然不会耗费资源来培养一些无用的人,她可以说是踩着一个个人的尸体爬到现在的。

  她永远记得,跟她一起的一个女孩子在一声枪响中就结束了可悲的一生。

  这个年代重男轻女,而白家用来训练的许多女子,就是从她们家人的手里买的,几块银元就能买断一生,有的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个代号,就在血泊中离去。

  她并非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曾经生活在和平年代,是胎穿过来的,再加上宁魏国从小对她保护的极好,且宁魏国此人不好嗜杀。

  她那时第一次看到此等残忍的场景,也第一次体会到这个时代真正的残忍,她向周围看去。

  只看到士兵空洞而又麻木的目光,还有瑟瑟发抖的侍从们,低垂着头怕下一个死去的就是自己。

  抬头看时,那银发男子正坐在在正前方,优雅的捧着茶杯,见她看来,还轻抿了一口。

  她只觉得脊背发寒,第一次正式的与死亡面对面,也确切的体会到了这个时代的残酷。

  体会到了在掌权者的眼里,她们这些人不过是蝼蚁罢。

  她记得那天回去厢房呆着,就一直做着噩梦。

  梦里是无边的血色,而白天死去的女孩正在桥上对着她诡笑,好像在看她又不是在看她。

  她猛然一回头,发现白敬亭正站在她身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一抹笑,却令她毛骨悚然。

  她开始频繁的做噩梦,还有时候会梦到宁府,梦到小时候的一些事,然后最后通通被火光泯灭。

  当然她也不会忘了自己是怎么从白府出来的。

  莲华,她嘴里轻轻念道,十分的缠绵动听,仿佛在呼唤自己的情人一般。

  真是好久不见呐。

  胸前的伤口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失血的冰冷感和窒息感一样令人难忘,那种痛苦怕是体会过一次就够了。

  时间的洪流将伤疤掩埋,伤口已经好了,疤痕却一直在,看似早已忘去,实则从未忘过。

  “春暖,给我梳妆。”白婉不再想,走到梳妆镜前,面前的女子的脸陌生又熟悉,与上一世的脸重叠又分离。

  春暖战战兢兢的为白婉挽发上妆,她是最近跟的白婉,她来之前听说前一个侍奉白婉的因为手脚不干净,被打发出了白府。

  一般被打发出府的婢女都没什么好下场,打发给给人伢子,好的给卖给好人家当妾,不好的就给卖到花柳场所当娼妓。

  她来时给卖她的人伢子提点过了的,面前这位据说是白家比较受宠的表小姐,不喜喧哗,也不太愿身边很多人伺候,因为她比较安静知分寸就分到这儿来了。

  她来了有几日了,这几日伺候白婉虽说知道白婉并不是那种残暴的主子,但知道之前的婢女的下场还是有些怕的。

  春暖家里贫穷,小时候家里就她一个,好歹家里的唯一血脉,一直被养到了这么大。

  平时也帮帮家里干活,她其实并不怪她家里人,毕竟很多女孩一出生就被掐死了或者卖出去了,然她还长到了这么大。

  要怪就只能怪她是女孩子且生在了这个年代吧。

  后面连生了几个都是妹妹,因为她是长女父母舍不得,有的刚出生还没捂热就被送人和卖给了人牙子。

  因为家里负担不起,最近母亲生了个弟弟,她就被卖了去,虽然是早已预料到的结局,也还是有些惆怅。

  她没分到那些大老爷那其实是庆幸的,她不同于人伢子那的其他女孩子,她不想当人的妾室,因为妾生的孩子以后还是也是半个奴婢。

  她一边为白婉梳着头一边盘算着,她只希望能尽心侍奉这个主子,以后主子能帮忙打点一二。

  白家家大业大,就算是白家旁系主子的贴身婢女也有很多人讨好,何况主家来人证明她这个主子极有可能是个受宠的。

  春暖不笨,相反她还很聪明,很守本分,她知道不侍二主的道理,只想守着眼前的主子。

  将来有白府撑腰,好歹也能当个普通人家的正头娘子,夫家想纳姨太太也得掂量掂量。

  所以但凡跟白婉作对的,就是跟她过不去。

  春暖眼底一道锐芒转瞬即逝。

  春暖为白婉眼角出抹上一抹红晕,给本来就明艳的脸填上几分媚意,却并不使人感到艳俗,唇不点而红。

  白婉底子好,春暖只给她抹上的淡淡的脂粉,便若神仙妃子,让人不敢细看,仿佛要被勾了魂。

  “去把我箱底的旗袍拿来。”

  白婉细细看着镜里的自己,风鬟雾鬓,发中别着珠花簪,桃花眼微微上挑,眼眉之间点着一抹金调点,撩人心。

  春暖应允一声,不久便捧着衣物进来,是件淡雅的旗袍,上面是雏菊的淡淡花纹,领口、袖口与裙摆处锁着精致的白边,春暖帮白婉换上衣物,织锦缎面料制作的旗袍,给人一种丝滑细腻的触感。

  修身掐腰的设计更显身材,立领的设计更显端庄,腿部开了一道叉口,露出白婉匀称儿修长的腿来,春暖给白婉又带上了配套的珍珠首饰,着一双白色细跟浅底鞋,简单而不显寒酸。

  “把我的首饰盒子抱上,带几件衣服,其他的等去白家了再添置。”

  春暖嗳了一声,整了几件衣物后将酸枝制成的首饰匣子一起装入行李里,首饰匣子明显过于沉重。

  春暖虽然很是疑惑但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显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白婉看到低眉顺眼的春暖表示满意,她这不需要机灵耍滑头的丫头,少说话多做事就够了,倘若春暖一直安分守己,她未尝不会给她许个好人家。

  大厅里,冯叔着一身灰色对襟短衫,正坐在大红酸枝独板扶手椅上,身边的茶已经凉了,显然已经来了很久了。

  白婉眯了眯眼,在踏过门槛时扬起一抹笑道:

  “不知冯叔深夜探望,恕白婉姗姗来迟。”

  “几年未见小姐,今把我这老头子都看呆了去。”

  冯叔和蔼的笑了笑,正要见礼,白婉快步向前,将冯叔扶了起来。

  “我自小就是跟着冯叔,由您教导的规矩,您也算是我半个老师,老师怎么能给学生下跪呢。”

  冯叔则半推半就的站了起来,脸上的笑也真诚了些许,拉起了白婉的手。

  “姑凉向来讨人喜欢,你不在的这几年里,我对姑凉可是日思夜想,唯恐我这老骨头入了土也见不到姑凉了。”

  说着说着泪水就流了下来,然后拿袖子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白婉面上无常,内心却有些许讥讽。

  真是个老狐狸,惯的见风使舵,若不是白敬亭今儿召她回去,他怕是连她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白婉向春暖使了个眼色,春暖立即会意,从匣子里一块水头十足的玉佩递给了冯叔,冯叔脸上大惊,对着白婉道:

  “你这是做什么,这我不能收。”

  “冯叔您就别推辞了,这也是小姐的一番心意,您再推辞小姐内心怕很不是滋味。”

  “那老奴就勉强收下了。”

  冯叔听罢脸上堆起一抹虚伪的笑意,看似勉为其难,却迅速的将玉佩收了起来,收了玉佩后终不再作妖。

  领着白婉朝一辆敞篷的蓝色汽车走去,这时的汽车都还是敞篷的,只见一个司机正没正形的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

  这时家里有一辆汽车都是十分气派的了,给富贵人家当司机更是个十分有面子的面子的活,家里有点关系的都想打点去给人当司机。

  “冯文杰,你个兔崽子,给我端正点。”冯老怒吼一声,显然令主子看到这幅场景略有些丢脸。

  青年约莫二十岁上下,,眼底泛青,显然是经常纵欲,虽然一张脸唇红齿白,却莫名的让人感到厌恶,青年一脸不耐的转头来,却看到白婉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顿时楞在了那儿。

  女子亭亭玉立的站在那,仿佛是应了那句话,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白婉眼底划过一道红芒,难怪见青年有些熟悉,原来是冯老的孙子,冯文杰,冯老的儿子和儿媳都死了,冯文杰是她唯一的血脉,冯文杰从小被冯老娇宠养大,养了不少纨绔子弟的毛病。

  她对此人印象深刻是因为,小时候冯文杰曾对她挥过鞭子,打的她皮开肉绽,她那时跑去找冯老,冯老自是维护他孙子,只是安慰了她几句,用一句年少不懂事搪塞了过去。

  “文杰他还小不懂规矩,请您多担待担待。”冯老见冯文杰一直盯着白婉看,难免老脸一红。

  冯文杰听到冯老这么说脸上顿时浮上了几分不乐意,若往日冯文杰肯定与冯老吵了起来,但此时见美人在侧顿时将口边的话语咽了下去。

  “没事,我与冯叔亲厚,这自是无碍的,自是日后还需注意,要是哪天冒犯了主上和其他小姐就不好了。”

  白婉别有所意道,话语间皆有敲打之意,这冯文杰不过是见她这几年远离权利中心,若是莲华或者白敬亭在这,断不敢这番无礼。

  冯叔低头诺诺连声,脸色略微有些阴沉,而后又瞪了冯文杰一眼,见冯叔脸色不好,冯文杰连忙缩了缩脖子。

  白婉坐在了副驾驶上,而春暖和冯叔坐在后面,一路上冯文杰偷瞟过白婉几次,目光令人作呕。

  春暖坐在斜后方看的清楚,脸色十分难看,紧紧的抱住匣子,仿佛下一秒能冲上去拿匣子将那登徒子砸倒在地。

  白婉则是面色如常,可在冯文杰再次看过去时,似乎看到一点寒光从白婉眼底滑过,转瞬即逝。

  冯文杰是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揉了揉眼睛,却不敢再看。

  终是到了白府,白婉盯着漆红包大门略微有些出神,虽说毫无改变,今日和往昔车心境却早已不一样了。

  汽车刚停下来春暖就迫不及待的下了车,给白婉打开了车门,打断了白婉的思绪,白婉也就着春暖的手下了车。

  门前守门的小厮显然是认得这车的,急忙点着煤油灯探了过来,为白婉带路,估计是早就安排稳妥了的,弯着腰显得十分的恭敬,连白婉的脸都不敢看。

  “小姐,您先由这小厮引着进去,我陪着文杰去泊车。”

  车里传来冯叔的声音,两个小厮听了腰弯得更低了。

  白府没有哪个仆人不认识冯叔,冯叔算是半个主子,一个个都是在冯叔底下讨生活的,自是恭恭敬敬的,唯恐出错。

  “那您先去吧,虽说我几年没回来了,但是大抵还是有些印象的。”

  白婉与春暖跟着小厮的后面缓缓的走着,白婉想起了往昔的很多事,想起了曾经一个人穿着破布皮衣,带着对未来的诚惶诚恐踏入后门。

  其他的记得都不太清楚了,可是关于莲华的却十分的清楚,记忆尘封在心底,一旦回到这里,就像潮水般涌来。

  另一边,冯老见大门关上后,双眼一瞪,紧紧的抓住冯文杰的肩膀道:

  “你给我说你是不是对白婉起了心思。”

  “我没有。”冯文杰略有些不耐,眼底微微有些闪烁,不与冯老对视。

  “你别骗我,我看着你长大的,你小子脑袋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白婉现在不同往昔了,你小时候干的事她没追究就算好的了,你小子皮给我紧点。”

  “谁知道小时候那小乞丐长大了这么好看。”冯文杰小声嘀咕着,冯老更好听的个一清二楚。

  冯老揪着冯文杰的耳朵道:

  “听到了没有。”

  “疼疼疼,放手,我保证不干什么,爷爷啊你怎么能不信你孙子呢?”

  冯文杰连忙讨饶,嘴上答应的好听,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

  冯老冷哼一声放了手,他自然知道这小子油嘴滑舌的,说的话算不得数,但谁叫冯文杰是他唯一的血脉。

  今去接白婉,她态度看起来很好,他最近年岁大了,总不能护着冯文杰一辈子的,他拼搏这一生到头来还不是给冯文杰的,他就怕冯文杰护不住。

  冯文杰可以说就是他的命根子,这年头都注意个传承,尽管根不好也是他冯家的唯一血脉,再不长进点,怕是他死后,被人卖了都不知晓。

  也该让他受点教训了,白婉看在他的面上顶多给他一顿皮肉之苦,也让他长长记性,省得老要他收烂摊子。

  冯老一边盘算着,一边笑骂推了推冯文杰。

  “你呀,总有一天得栽在女人身上。”

  殊不知一语成谶。

  两老小面上带笑,上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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