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初醒（一）
天君设宴向来奢华无比，金台本就设计得鸿图华构、打造得金碧辉煌，此时又装扮得张灯结彩，不光设置酒池肉林，还铺红十里，以此显示仙家风范。这次的宴会天君亲自下帖请来九重天上的所有神仙，上至天君，下至方入仙谱的散仙。因此，此次宴会之上宾客满满、座无虚席。
虞祎是这次宴会的主角，座次不光靠前还在宴席的中心。姚简这次就算再怎么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了。在入席时就吸引了众多目光，不光是因为她头戴帷帽、包裹得十分严实，更是因为她是同向来不喜与人同行的容斐君虞祎一起来的。
姚简和虞祎并排而坐，她的席位就被加在虞祎身边。她安静的跪坐在席上，看着面前的佳肴珍馐却不敢动筷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要把她帷帽上的纱帘射穿了。大概是所有人都想知道她是谁，但是却碍于虞祎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没有一个人敢真正地靠过来。
但并非不是所有的人都真的不敢来，姚简透过纱帘就遥遥看见风瑱端着酒杯向这里走。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这个小女孩看上去还很小，穿着淡青色的裙子，梳着丱发，一蹦一跳地跟在风瑱身后但就是不好好走路，眉欢眼笑，红嘟嘟的笑脸像是熟透的苹果一般惹人喜爱。姚简注意到，这个姑娘时不时会悄悄偷看自己两眼。
风瑱端着酒杯过来，跪坐在虞祎对面。虞祎案桌对面只有一个位置，跟着过来的那个小姑娘就跪坐倒了姚简的面前。
风瑱拿过虞祎桌子上的酒壶看了看，笑道：“我看你现在状态倒是不错，之前的事你得好好谢谢我吧？”
虞祎不喝酒，拿过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敬了风瑱一杯茶。
风瑱笑道：“你不喝酒就算了，只敬一盏茶也太不像话了吧？你的字一向不错，我前两日刚刚从天君那里讨了一把青玉的扇子，扇面还是空白着的，你回头给我题一幅扇面吧。”
虞祎点点头，淡声道：“好。”
风瑱眉开眼笑，得寸进尺道：“难得你这么好说话，不如你给我这扇子一面题字一面作画好了。”
虞祎眉心一跳。
风瑱拉长了声音继续道：“反正你都题了字，之后那面我再画画感觉多怪异？况且这次可是费了我不少精神，虞涵又差点和风玫那丫头打起来，我……”
风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突然笑不出来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身旁的少女，愣道：“虞涵，你在做什么？”
虞涵手中的长剑从姚简的左胸贯|穿而出，剑尖尚在滴血。
喧闹的宴会立刻安静下来，被眼前的这场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虞祎和风瑱也齐齐愣住，似乎谁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个情景。虞祎确实一直防着有人会过来捅|上姚简一剑，但正因为面前的人是风瑱和虞涵，所以他并没任何的戒心。最后反倒是让他最放心的人率先给了姚简一剑。
虞涵厉声道：“你不要因为容斐君眼盲就过来蛊惑他，就算你的穿着打扮与从前那人无异，说话口气装得再相像，你也不是她！我绝对不允许你来冒充她，我不允许你欺骗容斐君。”
姚简张口吐出一口血，隔着纱帘哑着嗓子轻轻笑了一声，这一声温柔至极，在这样一个场景下显得异常恐怖。姚简抖着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握住从身前贯|穿自己身体的剑身，柔声道：“原来我的阿涵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
她说着便开始跪着将身体后撤，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缓缓将剑身从身体之中拔|出|来，一边拔剑一边用手绢把剑刃上的血都擦掉，还轻轻对着虞涵道：“没事，不怕啊。剑取|出来就好了。”
她抬头隔着纱帘轻轻望了一眼虞涵，笑道：“看来虞祎和风瑱都对你不错，就是修为还需要努把力。”
虞涵听着那人的语气和声音，想到什么，又要再给姚简一剑。风瑱却立刻抓住虞涵的手腕，这边姚简仍旧温柔道：“别动，小心点。一会有蝴蝶来的话，你的剑上还有我的血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姚简的话音刚落，也就是在姚简把自己胸中的剑全部都拔|出|来的那一刻，天边突然响起一阵“沙沙”声，如同狂风刮起了无数的枯叶。像是突然下起了红色的花瓣雨，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而来，瞬间染红了半个天空。
“那是什么？”
“哪来了这么多的蝴蝶？”
“这是……红色的蝴蝶？你见过这些蝴蝶吗？好漂亮的蝴蝶啊！这些蝴蝶好大啊！”
这些蝴蝶最小的如同婴孩拳头大小，最大的能有成年男子一个手掌的大小。全身通红，背上有着黑青色的花纹，在太阳下，翅膀上的鳞粉微微泛着光。
“老天！这不是……这不是普通的蝴蝶！”又有人惊叫道。
“不是普通的蝴蝶……不会是……不会是……”
“快来人啊！救命啊！这是嗜血丹蝶！”
“嗜血丹蝶？那，那个红衣女子不会就是……是不是……？
“不可能的，五百年前我亲自参加了绯莀神女的碎魂大典，镇灵碑现在还立在诛仙台呢！”
“就是，当年五百多个神仙一起镇灵碎魂，绯莀神女分明就是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了！绯莀神女不可能投胎转世！”
议论声四起，虞祎手心里竟然隐隐沁出了汗。
一直在一旁冷眼观看的乔漭也开始替自己的师父担心。
姚简缓缓站起身，随手在腹上拍了两下匆忙止血。天边的那群红蝶越飞越近，为首那一只红蝶的个头最大，它翩翩飞来，轻巧地落在姚简的肩膀上，其余的蝴蝶将姚简团团围住，挤在她身边飞舞。这景色异常美丽却也异常诡异，看得众人心惊胆战。
虞祎开口，颤声道：“姚简。”
可是姚简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她的眼中只有眼前和身边的蝴蝶。蝴蝶越飞越快，越转越快，带起的风令姚简的袖袍裙角都在风中翻飞，她头上带着的帷帽也被吹下。众人可以看到，从蝴蝶群的缝隙中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一双柔情万种的双眼，她看着蝴蝶的眼神像是看着多年未见的情人，深棕色的眼中闪着血红色的光芒。
之前虞祎的叮嘱早就不知哪里去了。姚简拔剑出鞘，在自己的手腕处狠狠一划，血珠一滴一滴顺着剑刃滑落却没有落到地上。众人看到那些围着她飞舞的红蝶十分有秩序的，一只接着一只去接那些血珠。
就在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都惊呆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大喊：“她手里拿的是岁忆剑！”
此声一出，众人哗然。
“岁忆剑不是已经自动封剑了吗？”
“听说颖宬尊前些日子硬闯晴寒宫来着……”
“是有这么一回事！听说天兵过后轻点失物时说只丢了一把岁忆剑。”
“岁忆剑是从前绯莀神女的剑啊！”
“这么说……”
“可是岁忆剑已经封剑了啊，非本人不能拔出……”
“她手里拿的就是岁忆剑啊！”
“这么说……绯莀神女重归于世了！”
“那怎么办？”
“趁她现在不注意，快动手！”
“可是我今日赴宴，未带佩剑……”
“我也没带……”
“今日放她走了岂不是放虎归山？”
“等等……”
“怎么？”
“嗜血丹蝶要飞走了……”
蝴蝶有序地向天边飞去，众人终于安静下来，姚简口中说的话也终于渐渐被众人听到。她的声音虚弱而空灵，像是远在天涯却又像是在耳边轻语：“……你们吃饱了就回去好好呆着，不要出来啊。出来了我又得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哈哈，你们不用想我啊，想我了来找我玩也是可以的……嗯，这里人多，你们先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啊……”
这样亲昵温柔的语气让在场众人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蝴蝶远去，如同在天空中飞舞的一条红绸带。
姚简目送着蝴蝶远去，转身看向众人，她的脸因为方才放血而造成失血过多，现下脸色惨白，眸色血红，黑发飘然，红衣染血。她这副样子与众人心中对那人的印象渐渐重合。五百年前见过她的，倒吸一口气；五百年前没见过她的，仔细地盯着她的样子看。她盯着众人，目光沉静如水；众人看着她，目光中感情复杂，有畏惧、有惊恐、有愤恨、还有不屑和好奇。
这样非常安静地站了一会，姚简叹了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转身就跑。她一跑，众人似是才反应过来，立刻就要抄家伙追。
姚简一边狂奔一边在心里叹气：“真是晦气！什么时候吵出来不行？非得在这种时候吵出来！什么时候想起来不行？非得找这种场合想起来！真是自己找死！”
她跑着跑着，突然闻到一股荷花的清香，眼睛往旁边一瞥，是一道异常熟悉的白色身影跟了上来。姚简本来就有点体力不支，更何况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在追自己。此时此刻，她猛吸一口气，费力地大声道：“容斐君你怎么跑上来了？”
虞祎没说话。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听着姚简的脚步声，跟着姚简的方向走，跑起来丝毫不费力。
姚简上气不接下气地接着喊道：“你要是跟着我跑了就彻底说不清了！要是搞不好被捉住了也得上一次诛仙台，你要不然还是回去吧，等咱们跑出去就真的没办法解释了！”
虞祎虽然在和姚简一起狂奔，但是说出的话十分平静却不容置疑。他道：“跑！”
姚简听得心里一暖，侧目又看了一眼虞祎，心里却突然觉得有二十分地对不起虞祎——她觉得今天的狂奔可能是虞祎这一辈子最狼狈的时候了……
就要奔出金台的时候，姚简突然看到了一个淡粉色的身影，她先是一个紧张，但看清来人的脸之后又放下心来。刚要错身跑过，那人一个箭步挡住自己，几乎是同一瞬间，姚简觉得自己的腹部一凉。
“风玫你……”姚简的嗓子已经十分沙哑，但此刻不是争辩的时候，她将风玫用力一推，在剑刃拔|出的时候用袖子将剑刃瞬间擦个干净，转身就要继续接着跑。但是姚简的眼前却已经开始止不住的阵阵发黑。说来也是，任谁在被捅|了两剑又给自己放了一堆血之后还能强撑着不晕呢？
姚简往下倒的时候脑子里只有八个大字：“流年不利，命犯太岁！”
但姚简并没有真的倒下去，她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提了起来。姚简甩甩头，看见自己已经被虞祎提了上了他的佩剑，自己整个人靠着他，自己身上的血浸脏了他的白衣。他揽着自己的腰，握住自己的手正在为她输送灵力。
姚简懊恼地说：“我忘记自己现在已经可以用剑了。”
虞祎御剑御得飞快，口里却有些担心地问：“什么？”
姚简突然觉得安心，身上越来越累，她把头靠在虞祎肩膀上，淡声回道：“没什么。”
她闻着虞祎身上淡雅的荷香，觉得眼前越来越黑，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仿佛又想到什么，用很虚弱的声音在虞祎耳边道：“我想起来那个地方究竟是谁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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