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清雅（七）

　　云虚真人闭关，虞祁外出办事。莲花观每日上午讲学的任务就全部交给了虞祎。姚简在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丝毫不觉得意外，因为整个莲花观没有比虞祎更有能力来接替的人。知道这件事情的同时，姚简也在脑内演练过无数次虞祎讲学时可能会有的无聊过程，可谓是做好了十分充足的准备。

　　但是，准备也只是准备，真到课上听到虞祎的三段式讲学之后，姚简当真是听得头昏脑胀、昏昏欲睡。硬生生地挺过了两个月，这天，听学开始还不到一个时辰，姚简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她自己强忍困意，悄悄去看周围的人，发现他们几乎都在睁着眼睛出神，一个个看上去皆是仔细地盯着自己面前的桌案，认真得似乎能把这案子盯出个窟窿来，但是细心辨别之后就能发现这些人其实全在走神。姚简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学室瞬间鸦雀无声，安静无比。所有人在听到这一声轻笑后都是浑身一个激灵，一起向姚简投去佩服的目光。不过这眼光并不包括坐在学室最前面的那个人，他的眼风虽然也同时扫过来了，而且几乎是在姚简轻笑的那一瞬间就扫过来了，但这眼风却是像刀子一样被扔了过来的。姚简不敢看别人，低着头抿着嘴唇，偶尔偷偷瞟上虞祎一眼。

　　虞祎停顿了一会，继续讲学，姚简悄悄地长吁一口气，但是也不敢再乱来了，后半节课都坐得端正无比，腰杆笔直，就算脑子没在听也装作很精神地在听一样。

　　又熬过了极为漫长的一个时辰之后，姚简觉得这堂课已经把自己的后半生都提前消耗完了，她甚至开始极为认真地思考之后上午的听学自己要不要考虑一下抱病告假了……因为这真的是太难熬了！

　　虞祎在讲完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走了。姚简和虞礼二人也从学室出来向泠舍走，远远地还能看到远处虞祎的身影。

　　虞礼悄悄和姚简耳语道：“师姐，你今天上午为什么要突然笑呢？二师哥那个眼神真是要吓死我了……”

　　姚简自从见过虞祎舞剑后就知道他的内力十分深厚，刚刚虞礼说话的声音虞祎不可能听不见。姚简刚刚这么想，果不其然就看到虞祎的步伐一顿，之后似乎有意无意地走得慢了一些。

　　姚简嘴边浮现出一抹笑，望着虞祎的背影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用与虞礼相同音量的声音回答道：“我今天是看你们一个个都在愣神儿，一时没忍住才笑了出来。”

　　虞礼挠挠头，脸上泛红，不好意思道：“那我也没办法啊，每次轮到二师哥讲学我都觉得困，又不敢睡，只能瞪着眼睛出神儿了。”

　　姚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虞祎的背影，脸上笑意更深，眼睛之中似乎都闪起了光。

　　虞礼觉得有必要给自己刚刚说的话稍微往回圆一圆场，不待姚简说话又接着道：“其实也不能怪二师哥讲课无趣，二师哥下山的次数特别少，他很不喜欢出去。我都下过五次山了，但是自从我记事一来，二师哥就下过一次。”虞礼由此说道，“所以就算二师哥讲课无趣一点也是情有可原嘛。”

　　姚简听了虞礼的话随意地点点头，看着虞祎已经远到看不见的身影，终于大手一挥揽过虞礼的肩笑道：“小师妹呀，你能想象你二师哥像你师父一样在讲学时侃侃而谈的样子么？”

　　虞礼摇摇头，毫不犹豫地道：“不能。”

　　姚简拍了拍虞礼的肩，道：“这不就得了？所以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呆着吧……”

　　虞礼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突然道：“师姐，我刚刚没说自己不想在这里呆着吧？”

　　姚简尴尬一笑，呵呵道：“……没说没说。”

　　虞礼道：“师姐咱们回去吧。”

　　姚简突然想到什么，开口似乎要拒绝，但最好说出口的还是一个字：“好。”

　　之所以想要拒绝，是因为姚简突然想起自上次后山一别，她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到过那只小红狐狸了。她从来没有仔细地读过一遍莲花观的观规，除了几条比较常用的诸如：孤男寡女不可共处一室、莲花观内不可追逐打闹、不可卯时不作、不可亥时不息、听学不可迟到早退之类的，其余大部分生僻的观规她丝毫都不知道。至于莲花观有没有关于能不能养一只小狐狸当宠物的这件事……她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但是这三个月，莲花观中好像没有人知道虞祎的清室里有一只小红狐狸的事。毕竟在姚简看来，虞祎这样的人若是抱来一直毛茸茸的小狐狸放在自己的房间养，绝对是一个爆炸性的大新闻，说是“骇人听闻”都不为过，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么久都没见过这只小狐狸跑出来应该只有两个原因：一是虞祎在清室设下结界或者禁制，这样小狐狸就没有办法跑出来了；二是虞祎直接把小狐狸送回后山了。姚简思来想去，想到虞祎那日嫌弃的神情，觉得小狐狸已经被他扔回到后山去的可能性可能要更大一些。

　　姚简突然觉得十分好奇，而且这好奇的心思如同一点火星，在她的心中瞬间燃起了无边无际的燎原之火。亥时的云板在莲花观又一次响起，姚简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样都睡不着，终于决定违反一次观规。她轻一点，小心一点，只要不被巡夜的人发现应该就没事吧？反正她也不会出莲花观，也不会触动莲花观外设置的结界与禁制。

　　此时屋外月明星稀，风清气朗，莲花观之中万籁俱寂，实在不是个适合作奸犯科的好时候。姚简轻盈一跳，轻车熟路地跃至清室的墙头，看见小朱就在清室的院子里迈着四条小短腿来来回回地溜达。三个月未见，这狐狸的皮毛变得油光水滑，脸看上去比之前圆了好些。姚简有心要叫小朱几句，但又害怕会把虞祎吵醒。好在小朱看到地上的人影，警惕地抬头一望，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咕噜噜一转，立刻跑到墙根底下，挥舞着四个小爪子开始刨墙。

　　姚简犹豫了一下，单腿蹲在墙头，伸出手往前探了一探，得知并无任何结界与法术，她便从墙头一跃而下，心想：“我就沾一下地，把小朱捞起来就回我的墙头。”

　　事实上事情远没有姚简想的那么简单，在她落地的一瞬，一道剑风已经势如破竹直冲姚简的面门劈来。“糟糕！”姚简心中暗叫不好，一掌推开小狐狸，一手撑地翻身回到墙头。

　　离尘剑的剑势一转，剑风横扫，姚简运起真气以掌风格挡，仍是被打出去好远，堪堪站稳未曾摔倒。清室的房檐上出现一抹洁白如雪的身影，映着身后清冷幽白的月光，超然而立。但此时姚简并无任何心情去欣赏立在房顶上的美人，她现在只想骂人——自己就不该大晚上出来！

　　虞祎站在屋檐上看了姚简一会，闪身就回去了。姚简心下奇怪，以为今天一定免不了发生点什么，结果这页就这么揭过去了？姚简觉得这事情太过简单，但是等了一会又不见虞祎的任何动静，半晌后难以置信地回屋了。

　　事实上，这件事情确实没有这么容易翻篇。第二日卯时二刻，虞祎在泠舍门口等到姚简出来，淡淡开口，只说两个字：“领罚。”

　　刚刚收拾好还没完全醒神的姚简一头雾水，懵道：“……什么？”

　　虞祎道：“亥时不息、私自斗殴。”

　　姚简瞬间清醒，心道：“我就知道昨天我绝对是想多了。”

　　姚简垂头丧气地跟着虞祎一起到修炼的静室，虞社早就在那里等候。姚简正准备跪下，却看见虞祎在她前面一撩袍子，笔直地跪了下去。姚简一愣，跟在虞祎身后慢慢跪下。虞祎本来可以不让用罚他自己的，结果他也和自己一样跪在这里，姚简这样想着心中生出一丝暖意。但是她接着想：难道不是两个人一起都不罚跪更好一点吗？

　　虞社手中拿着莲花观观规朗声道：“虞祎、姚简，昨夜亥时不息，罚跪三个时辰；私自斗殴，罚跪两个时辰，共五个时辰。”

　　姚简看着虞祎跪在自己身前的那个笔直身影，一时不知道是该夸他刚正不阿好，还是该骂他迂腐死板好。光秃秃的石板上连个垫子也没有，只不过才跪了一小会，姚简就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在隐隐发疼了。

　　“二师哥，我将静室的门开着，学室那边今日我也得去看着，时辰到了我再来。”虞社冲着虞祎恭敬一礼，从静室退了出去。

　　静室原本就很安静，虞社一走就更显得安静了，安静得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两个人的呼吸声。姚简突然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慢慢地蹭到了与虞祎平行的位置继续跪正。

　　姚简此人最不喜欢一个人呆着，也不喜欢安静，尤其是有人在身边的时候就更不喜欢安静了。罚跪又不是禁言，说说话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虞祎，昨日我并不是想要干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小朱还在不在。”姚简解释道。

　　虞祎淡淡道：“嗯。”

　　姚简无语，心道：“你就‘嗯’一下让我怎么接话啊？算了算了，至少还理我了。”

　　两个人又静默了一会，姚简继续道：“我看见小朱胖了一圈，颜色也更好看了，胖得都有点不像小狐狸了。没想到你这么会养小狐狸啊！”

　　虞祎：“……”

　　姚简继续道：“昨天我去的时候并未察觉你有设置结界和禁制啊？所以，你是怎么发觉我的呀？”

　　虞祎道：“……风声有异。”

　　姚简惊讶道：“你昨夜那时候还没睡？”

　　虞祎道：“睡了。”

　　姚简更加惊讶：“你的睡眠这么浅？”

　　虞祎道：“尚未睡熟。”

　　姚简沉默，心道：“……原来是我去的太早了，下次我晚点去。”

　　虞祎道：“……什么？”

　　姚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一不小心把刚刚想的话说出来了，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姚简看着虞祎的侧脸，又笑着轻声道：“没什么，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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