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魔偶6
（7）
“他怎么还没有醒来？”
“都睡了这么久了，普通人的体质都这么差吗？”
“普通人什么体质你不知道吗？你没有当过普通人？”
“……”
杨峰深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的人在讨论什么，他的意识陷得很深很深，整个人都被梦境包裹着。
记忆中是两年前的夏天，温城A区最大最繁华的商业街，他挎着一个单肩包挪进五月广场。
广场一楼会展中心，无数他的粉丝翘首以盼，见他的瞬间爆发出嘹亮的呼声。
他们叫他：“杨咩咩——”
是的，这是他在网络上的另外一个名字，作为一个少女漫画家而存在。
他有些羞涩地挠了一下脸颊，慢慢抬起手，动作僵硬地对粉丝们挥了挥手。
“嗨，你们好……”
声音轻若蚊吟，他肯定没有人听到，可他们爆发出更热情的欢迎声。
工作人员围观了一会儿大神的尴尬，这才笑嘻嘻地赶过来把他带到签售会座位上……
“咩咩，你来得再晚一点，就可以直接去下一场了。”
“抱歉抱歉，飞机晚点了，我也没办法啊。”
他这样解释，公司的经纪人走过来敲了一下刚才说话的女孩子：“瞎说什么，咩咩别听她吓唬你，早就和你的粉丝们说过了，不差这么半个小时。”
他拿着笔一边在漫画书的扉页上签名一边对粉丝不停地说“谢谢支持，让你久等了，抱歉”，心里想的却是，那也是迟到了，还是要说一句“抱歉”的。
守时是一个人的修养，没有人能无故让别人久等却不说明情况，即便对方喜欢你。
可如果有喜欢这种情绪，不应该更珍惜而更加守时吗？
那场签售会上，杨咩咩收到了一个粉丝的礼物，
十四五岁的少年手里抱着你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将洋娃娃递到了他面前。
“杨咩咩哥哥，我和我妹妹都是你的粉丝，这个娃娃是我们送给你的礼物。今天她生病了没有来，只能委托我把娃娃送给你，你能收下吗？”
现场大多都是女孩子，这么男孩子出现，男孩自然成了万红丛中一点绿。
杨峰深接过娃娃：“谢谢你们的心意，你妹妹还好吗？”
“她有点重感冒，在家里休息，没有事……”
“啊……”杨峰深想到小女孩重病在家的场景，心里忍不住一酸，看着手中的娃娃，心头更是涌起无限的温暖，被人喜欢的感觉真的太好了，“回家后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哦。”
杨峰深伸手摸摸少年的头。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从收到了这个娃娃，他的日子就从人间跌落到了地狱。
收钱给无良漫画平台打广告，害得无数慕他名而去的漫画家和平台签了坑爹合同，被坑得哭爹喊娘，在网上声讨他和该无良公司合谋害人。
收钱给微商的三无产品打广告，推荐自己的粉丝买乱七八糟的护肤品化妆品，还说自己用了效果很好，其实只是用了美脸相机P出来的好效果，害得粉丝差点毁容，脱粉而去。
看到别的漫画家点子好就去扣过来给《人偶公主日记》当素材，被网友狂喷垃圾……
凡此种种，皆是这两年发生的。
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无力，纵然他的内心时常咆哮——“不！这都不是我想干的！”
可他的身体却“诚实”地收了钱。
有一段时间，杨峰深觉得自己中邪了，他只有去求神拜佛的时候才会找到片刻的平静，于是那段时间他经常去佛堂听和尚念经。
次数多了，大佛们也镇不住他身体的“邪”，他又开始了捞金的痛苦生活。
杨峰深一直没有放弃挣扎。
发现自己的改变和娃娃有关，全是因为他的一次搬家。赚的无良钱多了，日子好了，他买了一栋公寓，叫来了搬家公司。
这一次搬家后，他忘记将娃娃带走，等收拾干净新家之后，他才发现娃娃没带走。
这个小粉丝送的娃娃几乎成了他的吉祥物，走到哪儿他都爱带上。发现娃娃丢了后，杨峰深二话不说回去找。
当然没找到。
失望之余，等他回到家里后，却发现娃娃出现在了他的床头。当天晚上，杨咩咩就做了一个梦，梦中，娃娃对说他：“哥哥，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
……
他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地看着枕头旁边的娃娃，再也无法维持理智。
不论他是丢还是藏！娃娃都如影随形，死死地坐在他的枕头旁！拿布把它盖起来都没用！杨峰深只能化身裁缝，给它做了个公主风的帽兜才遮住了这货直勾勾看着他的大眼镜！
他以为！自己受苦就够了！都抱着要出家的心情了！没想到！有一天晚上他忽然做梦！
这个娃娃！在梦里！对他说：“我知道你很怕我，你放心，以后我就不会再缠着你了，我找到了新的小伙伴……”
这个梦之后，等杨峰深醒来，放在床头的娃娃就不见了。
杨峰深那个开心啊，一蹦三尺高，立刻就去佛堂求大师开光了一块玉给自己带上，第二天就蹦跶着去给家教的学生上课。
然后，他在学生怀中见到了娃娃……
杨峰深倏尔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意识终于慢慢回归，他一眼看到了站在床边的道姑，连滚带爬翻下了床，抱住了道姑的大腿。
“仙姑救命——”
风四娘嘴角一抽，一拂尘打在了这个占她便宜的男人背上。
“老娘不是仙姑，是女英雄！”
杨峰深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不管不顾地哀嚎了起来。
“那女英雄！救命！”
**
特殊部门二楼休息室。
碎花小点的窗帘在春风中摆动，阳光一束束投入窗口，越过一盒盒生机勃勃的多肉，落在坐在床上的杨峰深身上。
比起同龄的男人，他的确过于消瘦了一些。
比起吴云歌上次见他时还要瘦一点，状态显而易见的不好，眼圈黑得像是倒了两汪墨汁。
吴云歌放了一杯温水在他面前。
杨峰深刚说了自己这两年的经历，忍不住哭了一回，此时眼眶周围还是红的，见到吴云歌，显然是把她认出来了，有点不好意思，一直低头默默喝水。
房间里不少人，今天在特殊部门的南衡、叶柏、宋明明、珍珠妹，抓到人的风四娘，主要负责此案的江天白和吴云歌，还有想要弄清楚女儿张梅竺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小张总张锦瑟和徐非教授。
吴云歌在特殊部门八年，知道精神类英雄稀少，但也不是没有接触过。
光他们温城特殊部门就有一个叶柏，而温城只是众多特殊部门中的一个分据点，其他据点的精神类英雄也有，但像杨峰深说的这样……长期控制一个人的行动不能自主的……
就没见过了。
而且，听起来不像是英雄所为，更像是那个娃娃拥有自己的意识，操纵他们作出了一系列反常的行为。
外行听热闹，内行听门道。
张锦瑟和徐非可能没什么察觉，吴云歌和江天白等人却是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非生命体英雄？
有这个可能吗？
张锦瑟消化了一阵后，总算将杨峰深一番话给吸收了。
“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那个娃娃作祟？”
面对自己的老东家，杨峰深心里是愧疚的，张锦瑟找上他的时候，其实已经是他被娃娃影响之后了，他开始在网上连载《人偶公主日记》，只有几话，还没有露出太脑残的倾向，只有个别网友耿直地发言，评论新作有些无趣，还被他的死忠粉给怼了回去。他接受张锦瑟的邀请纯粹是图钱——不管是被什么影响，后来他名声越来越差，收入也越来越少，张锦瑟一直没有辞退他。
张家简直可以说是他的衣食父母了。
而现在，本来跟着他的娃娃，却转移到了张梅竺的身边……
连杨峰深自己看自己，都觉得有股子引狼入室的味道……
“我是这么认为的，要么就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杨峰深张张嘴，想说鬼神之类的，这也是他这段时间在斋下镇出没的原因。
他当初感觉佛经对娃娃有抑制作用，也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会去求神问“道”，想要赶走娃娃。
可惜，好像没有什么用……
杨峰深：“我也去报过警，可是没人理我，警察都不相信我的说法……”
江天白：“你说的是鬼神？”
杨峰深点头：“是。”
江天白：“……”那这个肯定立不了案子的，警察局又不是道观，怎么抓得了鬼？
杨峰深也明白，所以他也不怪警察局：“可是，除了鬼神之外，我也想不到别的理由了，那个娃娃也许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可能是带了谁的怨气吧？”
送他娃娃的兄妹可能也是受害者，在他之后就是张梅竺了。
想起张梅竺，杨峰深更难过了。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以后会被害到怎样的地步。
“小张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走投无路，随时会崩溃，但是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崩溃或者死去，也不会把灾难转移到小梅身上。
他从来没有一刻想过要害人。
张锦瑟此时也没有安慰人的心情，如果是Eden还好办，至少英雄还能有对付的办法，可非生命体的英雄要怎么去对付？张锦瑟看了一圈，在场众人脸色都不好看，南衡更是一脸凝重，张锦瑟的心一下就咯噔了一下，连“人间英雄”的第三位掌舵者都是这个反应，那小梅她……
杨峰深疲倦极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股疲倦。
两年的紧绷，到这一刻，终于有人能够倾听他的声音，委屈、惊恐、悔恨……无数情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叶柏伸手抚摸杨峰深的脑袋，低声说：“好好休息吧，会有解决的方法的。”
一群人陆陆续续离开房间，只留下一个宋明明留在房间里打毛线，顺带看着杨峰深。
会议室里，南衡看了一圈，问：“你们觉得是个什么问题？”
大家想到的都是非生命体英雄。
但想一想都觉得没有可能，一个娃娃，一堆布条拼凑起来的，它怎么可能伤害人？
“也许娃娃只是一个幌子，真正作祟的还是人。”
吴云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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