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夏霜02
怀王披了一件黑色斗篷，在夜里看不分明，只有那张露出来的脸，幽黑的双眸，看着前面，萧瑀见了怀王叫了一声，黑暗中的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他低头，怀王将裹在斗篷里的手伸出来挥了挥，萧瑀默默地下去了。
他出去的时候纵然小心翼翼步子极为轻，但踩到了什么并发出咔嚓咔嚓地声响，不禁想回过头去看看庙里两个人，终究还是忍住了，大步从将士那边牵过马，注意到旁边怀王骑来的马不是他专用的马驹，是王府里卫兵的马，那马儿找了一处地方在嚼草吃。
回身望去，不知何处有雉雊的呦鸣，萧瑀看见远处辘辘来的一辆马车。
破庙里一片黑漆漆只有脚下那堆火发着微弱的光，四面而来的风簌簌作响，那破裂的屋檐上漏出一弯月亮，微弱的一圈光。
是一阵子的静默，相对无言，可他并没有在看她，恍惚中盯着那堆火柴，那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她心中有恨，借着火光却看清了他左脸的一道尖利的伤痕，血迹都干了，却极为明显。
他听见了马车停在外面的声音，斗篷垂落地上，那地上都是灰尘，沾染了灰白的尘土，他两三步过去拽住她，开口却没想到是沙哑的声音：“跟我走。”她一把甩开他的手，“放开我！”他的声音不大，柔着声说：“有什么事回府再说，这里离近北关，不是久留的地方。”
他想要再次伸出手去捉她，她迅速的后退一步，他的手只停留在半空，那堆火在中间，这时把两个人的脸庞都照得清晰可见。他左脸那道血迹的伤痕更是腥色，还有那幽暗的深眸，可是她哭完泪犹在的双眼却没有任何感情的看着他，仿佛是决绝在此，她在往后退，说：“我不走了，北关外面有我的家——”
“你没有家了。”他仿佛是要断绝她的念头，几乎是马上说了这几个字。她想不到他这么痛快利落，心猛然是被碎刀剜开，如鲠在喉，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四处只有瑟瑟的寒风，可是一点都不冷，身体却像麻木一般动不了，她似乎想要那把落在心上的刀来的再痛快一点，说：“北关外面有我的亲人。”
“那里也没有你的亲人了。”他的声音依然，那堆火好像烧的快差不多了，光弱了不少。她木然站在那里，他却悄然走上前一步，她没有发觉。看不清他那如深潭般的眼神里含着什么，恍若一层黑色的帐幕，你却触摸不开……他道：“从今以后，你的家在都京，怀王府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亲人，你在这里也可以自由自在。”
她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从胸腔里发出冷笑，她却觉得浑身无力，道：“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
他道：“没有我，你的人生早就结束了，你会死在那天的几十万大军围剿中。”
“那你当初为什么单单救我？”她望着他，他却忽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唇动了动：“因为……”
“下个月，我们认识十六年了。”
她的笑没有了，那快要夺泪而出的眼眶像天空中的星星一般明亮，“你若真是对我有情，就不应该只救我……你在害我！我的亲人都在天上看着我呢！”
他沉吟了一会儿，却弱声道：“对不起……”又道：“我尽力了……”
“你若真是有义，怎么会趁人之危攻打夷族，来满足你父皇的野心！”她又听见他说了一句“对不起”，这让她的情绪渐渐上升，手不由自主的落到他脸上，那一声清脆的响亮在这个不大的地方极为刺耳，顿然使她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只有他脸上的那道伤痕破开了，那新的鲜血正流出来，一点点的往脖子下滑，可他都没有皱一下眉头，浑然感觉不到疼。
趁她发泄过来，他一下把她拉过来，只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管你怎么恨我，你要记住你今后的身份。”
她冷笑，忽然想到这里有墙，撞墙算了，可奈何他用的力道十足，挣不脱只能抬头仰视他，“我若没有今后呢？”
他怔了一下，只说：“我不会让你死，你还有柳枝，你若敢死，我就处置她。”
柳枝是他们救回来的孤女，一想到柳枝那白皙没有血色的脸，还有怯懦的样子仿佛又有了一线光明，可是随即又暗下来。
外面有马鸣叫了一声。他看她安稳下来，唤了萧瑀进来，萧瑀却只在门外听候吩咐，听怀王说：“把王妃扶进马车里。”
萧瑀却不敢进来，犹豫着，他知道怀王要让她自己走，自愿地走。
火光越来越微弱，看不清一个人的脸时却仿佛是卸下了一切防备。
她走到他的肩侧，说道：“你难道不怕我找机会杀了你吗？”离得近，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他头也没转，声音沉沉的：“你死的时候我也会死。”
她看着前方，道：“我还有件事问你，你即是皇子，为什么要冒欺君之罪纳我当王妃？”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宛若是对自己说的：“我会拼尽一切拿到我想要的。”
“这不是陷我于不利之地？”她问道。
他说：“既然当初选择救你，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死了，你也很难活下去。”
时而刮风，乌云背后的月亮被巧妙的遮住了，风很大，吹散一会儿，月亮又露出来，白晃晃的光辉又被遮住，似是波云诡谲。
萧瑀依旧在门外等着，见怀王终于走出来，望了望天空。他看着里面的人，似乎愣在那里，正想进去，她挪动了步子，走出来，向马车边走。
怀王却站在那里看她上车，她却忽然转过身，走到怀王面前。那夜里极是黑，月光忽隐忽现，她看着他，他眼里忽然闪过一丝迷惘，但见她此时眼眸中如一盏倒影的灯，极是明亮，萧瑀站在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突然跪下来，两手重叠扶在地上，额头贴在手上，恍然见她单薄的身影。就那样，她的声音也很明亮，他恍惚间后退一步，但闻她说：
“云莺在此谢过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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