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夏霜07

　　四周都是点亮的灯笼，照着沿路的花丛，唯闻虫声唧唧，身后的丝竹声隐隐传入耳中，走到拐角处，那乐声就停了。

　　朝月搀着太后，宫女跟在身后，太后听那声音暂停了之后，说道：“真是个小妖精，哀家从前没见过她，今日见着长得就像个妖孽，朝月啊，你——”

　　太后席间觉得气闷，现下一行人陪着她走回宫去，离隆福宫还有点路，四处光亮都很足，太后回过头看她，忽然皱眉道：“你怎么了？今日一天脸色都不太好？”

　　朝月一日里精神不振，思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方才在出神，太后叫了她两声，她才听见，说：“可能是昨日淋了点雨，有点伤寒。”

　　太后听她那么说，抚了她额头，说：“没有啊。”太后更加狐疑了，冷哼一声：“你如今也有事瞒着我了。”

　　朝月忙站住，“儿臣不敢。”正要蹲下身去，太后拦住她，道：“行了行了。哀家知道，那小妖精还真有点姿色，你不安点也正常。不过怀王不是把她关进东院里了？”

　　朝月虽心里的结不是在这里，可是听太后猜错了心里顿觉放松了不少，她答：“是的。”太后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说：“你可要上点心，既然让她进了东院就不能让她出来，”说着暗自叹了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迷离，喃喃道：“可不要像你姑母那样。”朝月心里一顿，千丝百转中忽而额头觉得热热的，一股热潮聚在那里，轻声说：“知道了。”

　　前面遥遥就是隆福宫，门外还站着两个宫女，见太后一行人来了便打着灯笼跑过来。朝月仍旧扶着太后进了寝殿，屋子里的灯照得明亮，宫女给太后倒茶，后面有人端来洗脸水，朝月在，必然就由她来侍候太后。太后却握住她的手腕，瞧着她说：“你脸色怎么比刚才还难看？”

　　朝月摸了摸脸颊，对面有一面镜子，一望，顿时自己也吓了一跳，眼色憔悴，两颊凹了进去，不笑更是难看，可她急于掩饰，强颜说道：“也许是发了低烧，昨晚没睡好，晚膳也没怎么吃，太后不必担心。”

　　一个宫女在身旁道：“夫人连早上、中午的膳食都没怎么吃呢。”

　　太后看她没有血色的脸很是不放心，对宫女道：“快传太医过来看看。”

　　太医听得是太后传召很快就来了，给朝月诊脉，很快就说：“夫人有些伤寒，臣给开些药吧。”

　　太医在一张纸上写了药方教给宫人。太后躺在榻上，朝月正在点香，太医跪在太后面前，道：“臣给太后把脉。”太后闭着眼不说话。

　　太后的毛病已是半年多，这半年来几乎也不在外面走动了，太医把完脉语气平淡的说：“太后今日可有动过气？太后身体欠安，需要静养，以后万万不能生气了。”

　　太后缓缓睁开眼，只是应着。朝月上去扶她，将太后扶到床上。那帷幔束着，朝月放下去，只听太后卧在床上说：“你回去吧。”朝月道：“今晚就让我陪着太后吧。”听她这么说，好久，太后望了一眼朝月，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酸酸的，而后一口气就上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叹了口气说：“你也是心软，那好，明日回府后你可要多长点心。”

　　“明日”，她却不敢面对。

　　夜半松月生微凉，只是这里听不到泉水声，只有池里的荷花散着淡淡的清香。那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闭着眼里有微光，使人睡不着觉。太后在床上翻了个身，被褥窸窣有声，就连一点微小的声音也如扩大了几倍传入耳里。

　　梦中的自己心绪却十分平静，迷途中走入一片森林，那光从四处密匝匝的树林里穿透下来，没有阳光，一片雾茫茫的天空。她却十分悦然，一路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放眼一大片牡丹花田，芳草依依，牡丹全是绯色的，她看那牡丹娇嫩欲滴，微风吹着它们，那一片花海开得更繁盛了，花朵绽放，她都舍不得去摘一朵。

　　一望无际的花海一个人也没有，天空还是那样雾蒙蒙的，她转了一圈，心情却仍然喜悦，突然前方不远出现一个女子，她素色的薄衣，长长的黑发，那身影好似在哪儿见过，那般熟悉，终究在哪见过呢？她走进一点，女子恰好回头，不施脂粉的脸竟是那般玉容。

　　她没有觉得在这里遇见一个陌生女子而惶恐，她一眼就认出她是谁，可是脑中又想不起她的名字，女子的眼睛如水波，她道：“祖母说我的眼睛很像你。”这句话说出来，那女子嘴畔上扬，大而弯的眼睛含着水光，女人站在这片牡丹海中，竟是那般美好，那些牡丹花是她的陪衬，她好像主宰着这里，她一笑，牡丹花比方才的颜色还要争妍。

　　她也笑了。

　　她始终有话说不出来，脑中的记忆像是被拉扯一般，她快要想起什么，回过神来，那女子却离她越来越远……喊不出来，也动不了。女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唯见那雾茫茫的白光。

　　那光却是窗棂透进来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寝殿的帘子簌簌的，宫女进来看太后醒来没有，见朝月动了动身子，宫女走过来，朝月轻声问：“现在什么时候了？”宫女道：“卯时末了。”

　　朝月打开一扇窗，窗外的天空如梦中那般雾茫茫的，是阴天，转身那一刻却如霹雳般想到什么，原来梦里梦见的女子却是……太后醒了，朝月忙上跟前，替她洗漱完，太后更完衣。太后才说：“都这个时辰了，皇帝怎么还不来请安，连怀王也没见着。”

　　太后的目光望着朝月，掠过宫女身上。便起了疑，宫女都低下头转过身去，朝月也没有抬起头来，但这样还是不妥，朝月才说：“昨晚宴席上累了。来晚一点也正常。”

　　太后何等精明，朝月从昨日开始就心神不宁的，一早又是这般吞吐，唤来宫女道：“把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传来。”

　　那个太监很快就来了，跪在水晶珠帘外给太后请了大安。太后叫：“你进来，哀家有话问你。”

　　听太后的声音那般强硬，太监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心里如打鼓，说话也颤颤巍巍的。太后问：“皇帝起了没有？”太监立马答：“陛下寅时就起了……”

　　太后扫了一眼朝月，接着问：“怀王在哪里，都这么晚了怎么不来给哀家请安？”

　　太监猛抬起头来，里面所有人都低着头，太监起初不敢说。只听太后道：“怎么回事？一说到怀王个个都跟犯了什么大错似的？快说！”

　　太监结巴的说：“怀王……怀王……黎明时分就带兵出城了……”

　　太后已经揭开茶盖，听完后手中捏着的茶盖哐当落了下去，宫女眼疾手快把要落下的茶杯接住了。朝月在给太后有一下没一下垂肩，那茶盖清亮的声音尤其脆，只觉太后锐利的眼光看着屋子里的人，她看向太后，后退了几步。

　　太后凝视着她，随即听她厉声道：“和着你们就瞒着哀家一个人？”

　　朝月下跪道：“朝月不敢……是怀王不让我告诉您。”这时她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可是太后却一掌拍下扶案，忽然动了气，觉得头脑晕眩，宫女一拥而上去扶她，太后怒其不争，指着她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他话了？”

　　朝月道：“王爷也不想让您担心。”

　　太后纵然爱怜朝月，可这时候却一股火气冒上来道：“你可知道上回他平夷族冒着九死一生的运气才躲过去的！你别以为哀家现在卧病在床不知道朝中的时局，突厥这次有备而来，我朝的军力早已分散一半稳定流寇，你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他——他可是你丈夫！”

　　朝月抬起她的那双眼，太后为之一痛，这双眼睛在此时看着，心里却有万般愧疚涌上来，太后用手抵住额头。

　　朝月不管多无底气，她还是静静劝着太后：“陛下派怀王去一定是有把握看好他的，陛下年轻时智勇有谋，此事必有主张。我……我相信王爷会大胜归来。”

　　太后苍白的手握成了拳，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那眼光好像能慑人，道：“你真是糊涂！”

　　太后扶着案边站起来，宫女上前搀住她。朝月亦失魂不已，太后的一句话让她睁大了双眸，可太后偏偏不去看她，也不让人扶着，说：“哀家要去见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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