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秋月20
京城猛烈的下雨声冲击着大地，河面涨水，淹浸鞋面，每迈出一步子雨水就灌进鞋里鼍鼍地响。
直至正午，泼盆而下的雨水敲击窗檐，窗棂闭合出哒哒有声，有水漏进来，屋外的沟沿雨水急流湍湍涌入渠水沟里，新苞出的桂子嫩蕊漂浮在积水面，泥流沉淀已久，苗圃内腐泥泥泞不堪。
一行人撑着油伞穿着雨靴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他们身穿清一色直裰，下半身袍褂都被雨水浸湿了。门檐下的水泼入油伞顶，沿着伞柄淌进手臂，那人的袖子都湿了。
“大师快进来。”
静圆大师婉拒道：“不了，贫僧只是来告诫一下娘娘，山下全是积水，此时下山恐娘娘身体不受。”
有一人从床上起来，她撩开帐帘，披着白狍斗篷，幸而门槛搭建的高，水从门外顺流，有几双雨靴沉在就水里。
她双手合什，方才说：“午后雨已经小了不少，如果大师不方便，给我一匹马，我可以自己回宫。”
碧儿顿时焦躁不安。静圆大惊，忙拦道：“娘娘不可这么说，您若是有什么好歹贫僧担当不起。这样……等雨量再小一点，贫僧让他们护您回宫。”
她道谢，这时，有一个小沙弥急急忙忙地跑将过来，他全身都湿透了，事态紧急，喘着大气，用手指着一边说道：“大师，不好了，不好了，千佛院有人跳井了！”
众人实为震惊，有人问道：“是谁？”
小沙弥吓得脸色苍白：“不知道，人还没有捞起来。”
一众和尚嘴里念着“阿弥陀佛”，静圆只得合掌请辞，顾不得撑着油伞，淋着雨都向千佛寺跑去。
碧儿关了门，见兰妃回到床榻边，轻声道：“娘娘大病折腾了八个月才好，为何这么赶着回宫，山上积水都是这光景，就不用说山下了，万一马车夫路上不当心……”
兰妃摇摇头，还有些苍淡白的嘴唇终于浮现些气色，她说：“十月了，月桂都开了，还是回宫的好……你要是不想走，那你就留在这儿。”
碧儿看她欲言又止，有甚么话在心里不说出来，认错着：“不要啊，娘娘，碧儿要跟你一块儿回去。”
亥时方才止雨，河水终于平减，重云散去，凉月高空，街傍植着株株槐树，树叶沙沙作响，落叶飘零，忽有阵阵桂花清甜之香，马车的帘子被吹动，伴着桂花香的凉风吹进车内，如雪霰子拍打着肌肤。碧儿在车内打了个喷嚏，从怀里掏出帕子捂着嘴，自言自语道：“今年的天气冷得快，十月就这样冻人，”她用手来回摩挲手臂，“怕是不久要下雪雹子了。”
直至宫门口，马车停了下来，宫墙上点着油灯，星星火气，守门的将士忙喝到，但被吴简拦了下来，他上前问马车夫：“是太常寺来的吗？”
他拱了拱手，甲胄的声音在深夜里异常清晰，驾马车的人是太常寺的看院，也作了揖道：“是，小人一并护兰妃娘娘回宫。”
吴简一个手势，护卫开了宫门，近前走到窗帘外，对着车内的人恭敬的说：“启禀兰妃娘娘，宫里是不准外来的车辆进入的，末将就派撵舆过来，请娘娘稍等一下。”
兰妃在里面如是答道，碧儿下了马车，因她素来觉得吴简待人随和，就随口说道：“吴将军为何不随陛下去江南救灾？”
吴简道：“与胡人一战中受了轻伤，再者洪水随时可能蔓延进来，所以陛下留我守城。”
在城门的顶风口，不断有冷风四面八方刮来，碧儿哆嗦的在原地跺脚，说道：“听说吴将军快要娶大梁公主了？”
吴简一顿，说了一句“是”，这时兰妃撩开帐帘，对着碧儿道：“碧儿，谁准你没大没小过问将军的私事？别人还道是我没教好你！”
碧儿委屈的站在原地，与吴简道了歉，吴简咳了两声，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这时见了宫门内的銮驾，道：“轿舆来了，兰妃请上轿。”
宫人手提着宫灯在前引路，前面的路顿时四面明亮，无数的脚踩在积水已久的水面，听得水声挞挞，月光此时无比皎洁，地面上的积水坑里水波粼粼，雨靴踏入泛起阵阵涟漪，杂沓地脚步声过了重重宫巷。绿色的琉璃瓦被大雨冲刷的澄澈，月光照耀下散发出白色的光芒。
树枝摇的沙沙之声，树影映在水潭子里，前方的路添了许多盏灯火，起轿的宫人自明兰妃大病初愈，一路行得平稳缓慢，不敢有太多颠簸。兰宁殿内外早已灯火通明，兰宁殿的太监宫女都在门外张望，终于见到舆轿的影子缓缓而来。
吴简护驾到兰宁殿外，替兰妃撩起轿帘，淡淡的清香从轿内散出，有一霎那的迷惘，他顿了顿。碧儿在旁边护着兰妃的头，兰妃立在兰宁殿外，她正欲进门，想起什么转过身来，大门上挂着的琉璃灯八面玲珑，亮晃晃的，吴简才走开一步，见兰妃似有话要说，便停在那里。
兰妃背着身后明亮的灯光，她的脸色灰暗看不清什么，只道：“吴将军，你的手……受伤了吗？”
吴简受宠若惊似的，想必是揭帘子时发现的，他道：“是。割断了一个手指。”
兰妃眨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她本来就要回头，又想起什么，半转身，“对了——”想了想，觉得算了，径直进了殿门。
此时夜已经深了，本来兰妃回宫是要传太医复诊的，太医来时，方才五更天，大钟敲了第五下，远远的鸣声回扬。兰妃适才睡下不久，没有困意，起身就揭开了珠帘。
殿里的掌灯昏黄，陈太医把了脉，问了兰妃近日有何不适，碧儿在一旁答着，陈太医拿起笔，正欲起方子。
兰妃见身旁无人，披着氅衣，关切地问道：“太医怎么气喘吁吁的？是急忙赶来进宫的吗？”
细小的珠子在陈太医的额上密满，他听完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只说：“不是，臣近来一直在宫里。”
兰妃好奇的问：“为何？宫里有谁病了么？”
陈太医咽了口水，自悔多言，继续写着方子，否认道：“只是宫里几个侍候娘娘的宫女罢了。”
兰妃觉得好笑，手捂着嘴说道：“陈太医真会说笑，历来您都是给主子看病的，怎么现在几个宫女就能劳烦太医日夜在这里？”
陈太医站了起来，将药方子给碧儿，见这里没有外人，兰妃也是娘娘，想了想便松了口，说道：“臣不敢隐瞒，不过确实是一个宫女……病了。”陈太医一边收拾着药匣子。
兰妃眼睛一转，便不再问下去：“陈太医好走，碧儿快去送送。”
碧儿回来时兰妃早已坐在书案旁，碧儿将床榻旁的火炉移过来，暖暖的热气弥漫，兰妃这才道：“碧儿，陈太医是往出宫的方向走的么？”
碧儿倒不妨她问起这个来，想了一会儿，说道：“不是，我送太医出了巷外，他往右边走了。”
“右边？右边是掖庭的居所，再过去就是冷宫了。”兰妃沉思的说道。
窗前的合扇开着，此时天色深青，窗外的株株腊梅开得绮妍欲滴，点点绿光如幽灵般飘渺，有一星在窗前飞动，她伸出手掌，那星缓缓地停在她指尖，忽明忽灭，幽光明逝。
“许是那里的宫女生病了罢。”碧儿回道。
一阵风飕飕地灌进来，冻得人直打哆嗦，碧儿探身去关了窗户，边说道：“保不齐就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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