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风呼呼吹着，在耳边猎猎作响。司瑶不敢去抱他，但是又怕掉下去，于是死命拽着荧缺腰间的衣服。
手里有他的温度，有一点热乎，司瑶不禁用力抓了抓。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动，司瑶有一丝羞愧，忙道：“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荧缺没有回头：“可是太高了？让你有些害怕。”
司瑶听到他声音，声音定了定：“还好，就是有些冷，不碍事。”
眼下正是秋天，深夜里风吹过还是有些凉意的。他修行法术，倒是不太惧冷，似乎是感到腰间那双小手有一丝颤抖，他微微垂眸，心中默念，一件黑色大氅凭空出现，贴合地披在她身上。
司瑶空出一只手，拢了拢氅衣，毛茸茸贴着脖子，风灌不进衣服里，身上暖和了几分起来。微微笑道：“这都可以变吗？我摸着跟真的似的。”
荧缺语气不变，答道：“只是个小法术。”
“你真的不是荧惑仙君？”身后女人的语气里有一丝疑惑。
“不是。”荧缺看着远处渐渐显出轮廓的山影，淡淡答道，“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她脱口而出。
荧缺有一丝疑虑，他从来没有父母的记忆，待有意识已经是一个少年，只记得自己是在不空山的道观里修行的。没有师父，没有同门，好像那些术法都是天生就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也不知道为何而修行，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丝东西在牵引自己，没有人能够解答，他便如此默默地承受。
荧缺沉默了一会，道：“姑娘可否说说荧惑仙君之事。”
“其实我与他也不太熟，只是见过几回。”司瑶回忆一番，好像确实是不太熟，说不出他有什么事迹。
荧缺已是笑了：“姑娘还见过荧惑仙君吗？”
“见过。”司瑶眼神清明，回想起四千年前一次天都盛会。
那日瑶池来了天都大半真仙道友，天上鸾鸟啼翠，瑶池珍品熠熠生辉，琼浆玉露散发醉人香气。大堆的神仙聚在一起或是饮酒攀谈，或是三五人低头交谈，笑意盈盈。
那男人身穿一袭绯衣，腰间绑着一根橙色龙纹腰带，自身边走过。身边几位一起说话的仙子面色羞红，交头接耳偷偷说他。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她，朗目犹如古潭般深沉。
“这位仙友就是掌雨水的瑶姬仙子吗？”他问。
她礼貌一笑：“正是瑶姬。阁下是？”
“吾名荧惑。刚刚得天君通传，就不打扰诸位仙子闲聊了。”说完面露一笑，朝着众人作了一揖，转身急急走了。
天生是水火不容的体质。那时候她已经修行了一万年，他该是成仙不久。
荧缺发出一声叹息：“姑娘既见过仙君，难道也是仙子不成？”
司瑶一咬牙，眉头一蹙：“你不信吗？我一哭就下雨。”
只听到男人爽朗一笑：“信，我信姑娘的话。”
司瑶越发觉得抹不开面子，这挨千刀的天君，除了下雨的本事还在，除此之外一点法力也没给她留下，这下子连场子都找不回了。心里骂了好几遍方才舒服一些。
“阿......嚏...”天君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眉头紧锁，“鸾宝星君，这些年来，孤感觉像是生了鼻炎，但却药石无用。”
鸾宝星君举着一枚白子，迟迟未落下。想起多年前，她那句“你是我天上的阿爹吗”。思索片刻，摇摇头，道“天君，皆是因果啊……”
天君把手中黑子一扔，不满道：“不下了，不下了，晦气。”
鸾宝星君无奈，还不就是因果嘛……
木舟落在半山腰的一片竹林里，微弱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片影影绰绰的斑点，远远望去像是一片黑色的海洋连绵起伏、波光粼粼。
不过片刻，两团黑色烟雾落地，容休和若兮化出人形。
荧缺念咒收回木舟，袖袍一抖，从中飞出几个黑点，正是秀才鬼、嫁衣鬼和狸花猫。
“你还真当这是踏青游玩了。”容休哑然失笑，“拖家带口的，也不嫌碍事。”
司瑶叉着腰与他对峙：“他们都是我朋友。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仗着有人撑腰，牛气了。”容休道。
这话听着阴阳怪气的，司瑶有些蔫了，不妙不妙，这一男一女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万一真打起来，荧缺可能还照顾不到自己，于是怂怂地往荧缺身后躲，却不甘地对他做了个鬼脸。
容休哭笑不得，这人倒是一点没有姑娘家的矜持，正想着再教训她一番，却被荧缺打断。
“你的青眼幻阴兽寻到他没有。”荧缺问道。
容休收起调笑的表情，拿出那面镜子，掐指一算：“应该快了，再等片刻。”
又等了片刻，一团黑雾裹杂着阴风而来，瞬间没入镜中。
“荒川魔君，魔灵敛去了气息，我未寻到他，但是找到了之前被掳走的那些人，都被关在山顶的土地庙里。”镜子里有粗犷阴桀的声音传出。
“人质吗？”容休冷笑。
他看向荧缺，魔灵掳走百姓作为人质，定不是针对于他。
那些百姓的命与自己何干，他犯不着为几个人质束手束脚。她……
容休目光停在司瑶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众人一时无话。
“你留着这里。”荧缺打破沉默。
司瑶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看了看男子腰间被自己抓出的褶子，心下坚定：“魔物抓了云娘和那些百姓，目标在我，我要去救人。”
“你倒是知道缘由。”若兮美目在司瑶身上流转，语气平淡，“比起那些百姓，你更符合魔灵的胃口，哪怕他吞噬千万人，也不及你一个。早知如此，当时就应该把你杀了，徒惹事端。”
气氛变得有一丝紧张，司瑶垂眸沉默，魔灵眼下肯定是设了陷进，等他们送上门去。
如果不去，云娘他们必定有死无生。
“我改变主意了。”容休脸上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舔舔嘴角，“想必魔灵知道你的益处。但凡吞噬功法，都需要时间化解这些法力从而为己所用，如今有个现成的还容易逮住的小白兔，有你在，他不会四处乱跑。不过他好像有些盲目自信，与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我这还有杀器没有祭出呢。”
“容休……”
“就这么办。”容休打断了若兮的话，嘴角一勾，“省得他躲躲藏藏。”
司瑶看着他递过来的眼神，心凉了半截，这是拿她当做诱饵啊。不过如果能救出大家，当一回诱饵也无妨。
荧缺没有说话，拿出笔对着一张符纸画了起来。
司瑶见那大笔细细长长，两端漆黑，中间莹白，笔尾吊着两片黄色穗花。笔尖无墨却溢着点点金光，随着他的书写在符纸上留下一个个复杂的金字，当真是鬼画符，看也看不懂啊。
荧缺画得极快，画完后金光消失，看着就像一道普通的符纸。
“你拿好，这一路想必机关重重，如果有危险，关键时刻捏碎，可以保你一命。”
司瑶双手接过，心中感激。
此人应当就是荧惑仙君，但是不知道为何没有记忆，不过暂时不想这么多。抱他的大腿准没错，只要除了魔灵，就又能回天都做神仙了。想想自己这神仙做得憋屈，还没有体验一把仙气飘飘，腾云驾雾的感觉，就被贬到人间。
想到此处，心里更加难过。
若兮伸手，一滴雨水落在自己的掌心，道：“下雨了吗？”
司瑶急忙掐断思绪，用力揉了揉眼睛，此时可不是下雨的时候，不要自己给自己搞事啊！
“停了。”荧缺低低道。
“那个。”司瑶双手绞了绞，诺诺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走。”容休遥远了一眼山顶的方向，“可是不能御风而行，此山阴气很重。应当有强大的妖邪在此坐镇。”
“抓个小鬼来问问不就好了。”司瑶白了他一眼。
说完也不等他答话，自顾自走到一颗竹笋边上背对着他们蹲下去，勾起食指敲了敲竹笋，那竹笋没有动。于是她又使劲弹了弹笋尖。
“沃日，谁弹我脑瓜崩儿！”有个不满的声音从竹笋里传出。
司瑶笑眯眯道：“我弹的。”
那竹笋笋衣抖了抖，破口大骂：“沃日，老子睡得好好的，你弹老子作甚！”
“问你点事情。”司瑶道。
“沃日，老子不想理你。”竹笋骂骂咧咧。
司瑶往边上挪了一步，露出几人的身影：“看到了吗？那边几位脾气不大好，等会你想说也没机会了，会给你做成炒竹笋的。”
竹笋终于感觉到几丝威压，不是他这等小精怪能承受的。声音结结巴巴：“老子，不，小弟，这位姐姐有什么话要问，就问吧，小弟知无不言。”
司瑶脸上乐开了花，摸摸笋尖，那笋尖一阵颤抖，笑道：“弟弟真乖。”
荧缺看着她的身影，不自觉一笑。这些精怪法力太弱，与常人无异，他们根本没有发现。不想这丫头灵觉倒是灵敏。
“你们这山里，可有什么大妖吗？”司瑶问道。
“这个我不知，我也不过长了两年，平日里多是睡觉。”竹笋有些为难道，“我问问我爹。”
司瑶看了看边上数不清的竹子，好笑道：“你爹在哪里。”
竹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哪个是我爹。不过我下面根子，嘿嘿，连着我爹呢。”
片刻后，竹林里有声音响起：“你个龟孙，扯着你老子的蛋了！”
“爹，爹，这几位爷爷问咱这山里有什么大妖没得。”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竹林里“唰唰”作响，复又开口：“溪阳山前些年来了位大妖，此地已是他的道场了，只是不知其名。近来似乎在闭关，许久未出了。”
司瑶笑着摸了摸竹笋，笑道：“小竹笋，今日便不吃你了。”
容休盯着她瞧，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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