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权相夫人的逃脱日记 > 13.伤逝

13.伤逝


  心思比海深的秦逸近来不晓得在忙什么,已经半月没有瞧见他的人影了。我制定的计划竟然毫无用武之地,这让我十分郁闷。

  秦伯母似乎病了,卧榻几天。我去看她的时候,她面色仓青,神情憔悴。

  然而,奇怪的是她卧病这么多天,秦逸和秦伯父竟无一人过来探望。

  她待我亲厚,现下她病了,我自然应当在榻前侍奉。虽然,我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但秦伯母说,她喜欢跟我聊天,觉得舒服。

  为了逗秦伯母开心,我把自己枕头下珍藏的闲书拿出来在榻前念给她听。

  房内的檀香把药味儿遮掩个干净,秦伯母双眼微阖,似是睡了过去。我才慢慢收了书,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去。

  “小四。”刚撩开门帘,便听秦伯母轻声喊道。

  我回过头去,见她慢慢地从榻上坐起,有气无力地朝我招手。

  我快步走回到榻前,恭顺聆听。

  “你帮伯母把我柜子中的小匣子拿出来。”秦伯母指了指榻边的柜子,缓缓地说,“我有事情要交待。”

  我心里“咯噔”一声,交待这个词,用在此时此刻,委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没说话,只依言照做,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找出她口中的那个小红匣子,交予到她的手中。

  她从枕下摸出一串钥匙,慢慢地出开匣子上的小锁,一双纤瘦的手抖得厉害。

  我看的心中沉闷,秦伯母打开匣子,从小匣中拿出一块锦布包裹着的东西,然后缓缓在手心里摊开,露出一个碧色的玉镯来。

  “小四。”她拉过我的手,把那镯子往我的手腕上套来。

  我不知她的意图,亦不敢贸然接着秦伯母这般贵重的礼物,于是微微挣扎起来,秦伯母却死握住我的手,轻喝一声,“别动。”

  虽是提了声音喝着,脸上却仍然一副温柔慈祥的神色。

  “这是作为婆母,给自己未来儿媳的。”她带着病容的脸庞上绽出一丝笑来,眼睛里似乎蕴着一潭深深的湖水,微风吹皱了湖面,带着早晨几分特有的雾气,朦胧的,看不到眼睛里的其他东西。

  “原本想着等你及笄,同逸儿完婚后再交给你,现下这光景,应是不能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仿佛在跟我谈起今晨天气般平常。

  这种平常的语气让我感到害怕,我虽然不聪明,却也不是个蠢笨的,并非听不出她话里的含义。

  只是生离我已体会,死别却离我异常遥远。如今秦伯母谈起这件事,牵出了我心里对“死别”的恐惧。

  “伯母在说什么,伯母会等到我及笄的,”我嘴上反驳着,手上却不敢再有半分的挣扎,“我如今十四,明年……明年我便及笄……伯母怎么可能会看不到?”

  “伯母也想看到,看到小四凤冠霞帔,看到逸儿成家立业。”她垂眸默了默,把那晶润的镯子往我的手腕上一推,仿佛是经年的尘埃落定般,把某件异常重要的事情做了结尾。

  她看着我,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这模样像极了我的母亲。

  “还记得当初你刚出生不久,窝在你母亲怀里的模样,玉人似的,伯母喜欢的紧,便同你母亲私自定下了你同逸儿的婚事。”她的目光落到榻边袅袅升起的檀香上,回忆起从前的时候,目光空空的,不知道看到了那里,“却不想之后,突遭变故……”

  “变故?”我的注意力全落在了变故这个词上。

  “发生了一些事情,伯母记不大清了。”她微微笑了笑,看着帐顶想了许久,揉着太阳穴说,“是什么呢?”

  我突然有些泪目,抚着镯子安慰道,“伯母不必着急,兴许明日便想起来了。”

  “你是个好孩子。”她的样子很欣慰,就这么认真地瞧着我,半晌抿着毫无血色的唇说,“别告诉逸儿和他爹我病了的事情,好么?”

  “……”

  “近来朝局不稳,伯母不希望逸儿和他爹为此分心,所以……一定不要让他们父子俩知道这件事情,好么?”

  这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作出的诚恳请求。我怔怔地看了秦伯母许久,才缓缓点头。

  从秦伯母的院落出来,日光透过稀稀疏疏的树叶抖落到我的脸上的时候,突然觉得那日光有些冷。

  我觉得脑子又沉又乱,惶惶然心中净是无措。

  不知不觉间,竟转到了秦逸的琢玉居。正对着他院中的那片青葱竹林,微风一过,漾起一片绿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仿佛腿脚不听自己的使唤似的。

  秦逸书房门前站着的人,似是轻舟。我看他的时候,他正抱着剑,直挺挺地立在房门前。

  我转身欲走,他却发现了我,大步追了上来将我叫住,“唐姑娘。”

  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腾了上来,我回过头去,面色如常地对上轻舟询视的目光,“我……四处走走,这就离开。”

  “少爷让我问姑娘,府中的路记熟了么?”轻舟说。

  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记……记熟了呀。”

  “少爷又说,既然姑娘并非迷路,那来了又走是个什么道理?”轻舟说着,忍俊不禁地让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吧。”

  “……”

  我被轻舟的这几句话给绕晕了,但见他如此笃定的样子,便真的提了裙子朝秦逸的书房走去。

  站在廊下,手扶上门面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腾起一个疑问,秦逸怎么知道我要回答记熟了?若我违心说自己没有记熟……轻舟又会怎么说?

  “怎么,门外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值得你看这么久?”秦逸的声音从书房中传来。

  我轻轻推开门,绕过门前的屏风,见秦逸正伏案提笔写着什么。

  我凑近瞧了瞧,只隐隐瞥见一个“晋”字。

  “今日怎么过来了。”他似乎心情不错,嘴边噙着弯弯的弧度。

  “不是你让我过来的么?”我自寻了个矮榻坐下,觉得秦逸这个问题问的十分怪异。

  “呵。”秦逸歪头,“倒会驳我的话了?我是问你,今日怎么晓得主动到我这琢玉居来了?”

  “……”我挠了挠头,一时只好瞎掰,“你不晓得,我昨夜做了个梦,梦里神仙告诉我东北角方向能有奇遇,一路寻来,便在此了。”

  “嗯。”秦逸颔首,“那神仙说的不错。”

  我抬眸不语,并腹诽秦逸约莫是脑袋有些问题。

  “秦逸。”须臾,我凑近了些,心里突然有一种把秦伯母病了的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他的冲动。然而最后仍然理智战胜了冲动,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

  “自去架上寻你爱瞧的书。”秦逸说着又垂下头去,再不看我一眼了。

  我觉得无趣,在他的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书趴在榻上瞧了起来。

  当然,我一个字都没有瞧进去,满脑子都是秦伯母告诉我的那些话。

  抚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子,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

  又过了几日,秦伯母的病况似乎好了起来,每日都搬了软榻在院中晒一会儿太阳,气色也逐渐好了起来,我才钟于松了一大口气。

  日子如水一般平平淡淡地在指尖溜走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深夜里,我睡得正香,却在睡梦中被不知什么时候摸到床榻前的小芷惊醒了。

  彼时夜间一片黑暗,看不清小芷的神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又哀又急。

  我的心猛地被什么震了一下,从榻上翻身而起,捞起衣裳就往身上套。

  我不敢问小芷究竟是什么事,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又害怕一问出口便立即得到证实。

  “小姐,夫人仙逝了。”终于,小芷哽咽着说。

  我胡乱地摸黑系上衣带,拽住她的手就往外走。刚出院门,只听府外冷不丁的一阵爆竹燃放的震声。西边秦伯母的院落里,明晃晃的一片。

  我和小芷赶去的时候,院子里乱作一团。

  站在门外,我简直不敢再往里面踏入一步。

  我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

  下人们整整齐齐地排满了整个院子,人群里传来丫头们哀泣的声音。

  秦伯母是一个好人,待谁都很和善,待我……更是……

  我突然想起那天她说的话。

  她说她想看到我凤冠霞帔,秦逸成家立业,但是不能了。她说她等不到那一天。

  原来……后来看到她病愈,都是假象。

  走到秦伯母的床边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悲戚而又沉闷的哭嚎声,那声音喑哑地仿佛要震破嗓子似的,接着嘎然而止。

  我微微走近了些,围在床榻边的下人们朝两边让开,我这才瞧清榻边的情形。

  一瞬间热泪盈眶。

  此时此刻,秦伯母正躺在秦伯父的怀里。她穿着一件水蓝色的裙子,脸上画着平日里从不见她画过的精致妆容,嘴唇微微上挑。

  我确信,伯母在她人生的最后一刻,是幸福快乐的。

  我同周围的丫头们一样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哽咽出声。那会打扰到秦伯父,打扰到那个专注地注视着自己妻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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