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泪坠里的人

　　小天离开议事堂的时候已到了傍晚，冬日太阳落的早，海面刮来的风有点硬，凉气已经侵进他的身体，那件旧袍子到此时有些不顶事。

　　他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早些时候华伯伯打过招呼，让他晚间上家里吃饭。这些年他没少去华伯伯家蹭饭，可今天他有点迈不动腿，下午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一家人。

　　算了吧，就不要去了！小天暗暗打定主意，那是雨瑶的家，他俩不再是从前的关系，怎能再厚着脸去蹭饭。换了一个方向，小天朝自己的住处走，没走开两步他忽然又停住。

　　雨瑶参加抢岁华伯伯知晓吗？定然是不知的，华伯伯怎会让雨瑶如此胡闹。是了，雨瑶从小就爱闹，爹爹和华伯伯定的十几年的婚约怎能因她一句话说算就算，华伯伯不会同意。

　　他太在乎雨瑶，才半天比半年还长，就这么回家他做不到，刚才那几步就抽空了他大半的气力。重新走回原来的路，他又有了精神，是的，华伯伯是疼他的，他感觉的到。

　　晚饭很丰盛，大半的菜都是他爱吃的，显然婶娘花了心思。果然啊，看看，这些都是婶娘专门为他做的。

　　“天儿，你婶忙了一下午，都是你爱吃的，敞开肚子吃。”华人礼很亲热的拉小天坐下，婶娘也坐到了对面，却不见雨瑶。

　　小天很局促，这是没有过的事，从小这个家和他家没多大区别，今天情况不一样，他紧张了。不过还好雨瑶没出来吃饭，这让他稍稍放松，并且待会儿还有话和华伯说，雨瑶在场反而不好（雨瑶随性的很，饿了便吃，不饿便不吃，很少按点吃饭的）。

　　“小天，来吃鱼，吃鱼肉长力气。”婶娘不断往小天碗里夹菜。

　　婶娘关氏皮肤光润，脸盘子小小的，精致的紧，是个美人。按说，小脸蛋该是小小那样的恬静性子才称的，关氏性子却相反，算是个火爆脾气，雨瑶风风火火的个性多遗传关氏。

　　当年人义出海在一艘商船上遇见关氏，二人一眼便对上，人义抓耳挠腮不敢开口，眼见东海都要走完。老哥几个撺掇人义要像条汉子，往常硬汉老三却熊了个包，面红耳赤结巴了，兄弟们干着急。临了的时候，关氏突然跑到老三面前，大咧咧说：“我看上你了。”便拉老三上了贼船，不顾爹娘反对，关氏自此做起海寇媳妇。

　　长辈很热情，小天心里暖暖的，眼眶子有些红，华伯婶娘都是好人。

　　婶娘没动筷子，尽看小天吃，她说：“瑶儿性子直，做事不过脑子，要是做错了事，小天你担着点，男娃子多点气量，今天......。”

　　“咳咳......”人义突然咳嗽，止住关氏的话，他拍拍小天肩膀说：“今天我们爷俩喝点，什么也不说，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小天鼻子一酸再也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饭过一半，小天脸涨通红，他憋不住了，告罪一声便冲进茅厕。吃一半去茅房，这是不礼貌的，往常他不在乎这，今天他觉得自己要庄重点。

　　急急解决完就要返回，到了门口他停住了，抬起袖子吸吸鼻子，旧袍子混着海风的气味，没有带出茅房的骚臭，不过他决定还是等一会儿再进去，散散味。和雨瑶关系微妙，他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开始考虑女婿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食桌上，关氏绷着脸，埋怨人义说：“你嗓子不好吗？你咳个什么劲？瑶儿都说开了，你还搂着干嘛？当年灌了两碗黄汤就给瑶儿惹出这样的麻烦，如今你还想毁她一辈子？别怪我和你翻脸。”

　　人义很爱关氏，只听他喏喏道：“不要这样说嘛，天儿没什么错，我从没将他当外人，更不是麻烦。”

　　“就你是好人？我们娘两也没把他当外人，可这一样吗？瑶儿蛮境六重天，他们本就不合适，现在瑶儿说他们没那方面的感情，我们就该早做决断，你可不能为了兄弟害了女儿幸福。”

　　人义很痛苦，他说：“瑶儿不是说清楚了吗？我们又何必再在伤口上撒盐。”

　　“说清楚，你看那傻小子模样，你确信他听懂了？”

　　里面的话一字一句砸进小天的心里，一盘冰凉海水将他浇得透心寒。婶娘说得对，他是傻小子，他算什么东西，人家才是亲闺女，不是吗？他始终是外人，还想去找人家亲爹娘“告状”，他这是有多天真。

　　小天跑出华家，咚咚脚步声惊醒人义和关氏，他们急急跑出来看见小天已经跑出很远，二人面面相觑。

　　小天像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砂砾小路上，夜间的风刀子能刮进人骨子里。他感觉不到这些，比起这些他心更冷，已经冻成了个冰坨子，他知晓从今以后他彻底只剩一个人了。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哪，他管不了这些了，他难受到要死，浑身没有气力。前面有块青石很眼熟，小天将屁股挪到青石山，冰冷冰冷的，海浪拍在破旧海台上发出嘣嘣声响，原来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这里。

　　到了这里他又要哭了，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哭，爹爹说没出息的人才哭。娘说伤了心才哭，不难受谁愿意哭，难受的要死还不能哭吗？哪有的道理！

　　他是赞同爹爹的，他也觉得爱哭鬼很丢人，亲爱的爹爹就没哭过，娘倒是常常哭，不过都是他难受惹得娘亲跟着抹眼泪。

　　“娘啊......”小天想娘亲了，他从怀中摸出泪状吊坠，娘亲留给他的，挂在脖子上他感觉娘就在他身边。这些年过去，泪坠成了娘的缩影，靠着“娘”，他挨过好多难过的日子。

　　小天将泪坠糊在脸上，温温热热的，是娘身上的味道（当然那是小天自己捂热的），泪水混着鼻涕黏糊糊粘着泪坠。

　　小天没有发现泪坠沾上泪水闪了光华，也没有发现一个白裙女子正厌恶地看着他，他沉浸在自己伤心难过的世界。

　　白裙女子便是洛天清，眼前的傻小子不知怎么开启了鲛人泪，幽闭无数年她终于出来了。是的，她出来了。她打量自己的身体，还好很干净，没沾上那恶心的鼻涕眼泪。

　　天尊遗宝在最后一刻保了她一缕神魂，她也终于得了天尊传承，很好的神魂修行法门。可那该死的空间困了她无数年！

　　黑幽幽的虚无，她飘着，孤独无声的世界，她憋到要死，她只能忍受，因为该死的空间里她连自爆都办不到。天尊遗宝就是恶魔，要把她逼疯，那些年她把丧天良的天尊骂了几万遍。

　　终于十几年前，鲛人泪坠被一股力量吸扯来到这个世界，她被小天娘亲捡到。可恨啊，她依旧不能出来，而且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简直就是个未开化的烂包窝窝，她只能模糊看着外面。

　　某一天更可怕的噩梦来了，她到了小天手里，傻小子把她藏进内衣里，她恶心的看着他干瘪胸膛，外面的烂包世界只剩下烂包声音（小天娘亲是挂在外面的，小天稀罕娘亲物件都是贴肉藏的）。爱哭鬼，怂包，熊蛋蛋......，天清咒骂小天，曾经圣界的淑女道境大能变成了记仇小女人（折腾折磨多久啊，没疯就好，我们理解天清吧）。

　　洛天清厌恶地对小天说：“哭够了没？”

　　小天吓一跳，他记得这里没人的，看见洛天清他很惊讶，这是多漂亮的女子啊，比他的雨瑶也只差一分！

　　不，雨瑶不是他的了。想到雨瑶他又难受，又要抹眼泪，不过他忍住了，面前毕竟有个大活人，长得还跟仙女似的，再抹眼泪他臊脸，他问天清：“你是谁？从哪里来？”

　　小天确信天清不是岛上的人，这里的人他都认识。

　　天清见小天的怂包模样就来气，她在克制，有些话她要和他讲。小天开启泪坠便是她的宿主，她不确定他出事她会不会再次幽闭，她还是神魂，离不开那该死的空间。

　　她说：“我从外域世界来，被困在鲛人泪坠中，今天才出来。”

　　这听起来太荒唐，她在看他反应。果然，小天想：不是她把他当傻子就是她自己本就是个傻子。小天还是很理智的，理智到天清费好大的口舌，最后一件件说出他的私密过往才让他相信这荒唐的事实！

　　过后便是大囧。不是吗，那些丢人的过去被漂亮得像仙子，不，就是仙子一般的人儿看见，这比脱光屁股还丢脸。小天很想找个地缝钻。

　　他说：“你一直挂在我胸口？”

　　天清厌恶地咬牙，她无奈点头。

　　涌到脸上的血液如海潮般退去，羞怯过后他有些异样感觉，一股暖流闪电般从他身体流过。这是娘亲留给他的，她经历了他的所有，尽管她似乎讨厌他，他也觉得她很亲切。

　　似乎，他又有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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