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长生苦(1)
回忆结束,戏看够了,欲相助,一道又细又长的尖鸣响彻云霄。
雷雨更盛,白光划过大半个天,照亮她毫无血色的脸,雨师屏翳山倾坠倒。
雨师虽倒,狂雨尤盛。
大黄每天准时去凤开坡挠痒痒。宋宋卧床不起,滴水未进,眼见大雨不止,婆桫出现好几处滑坡。
在村民第三次来抱怨又有庄稼被冲毁后,姜疑的手下疑惑:“一辈子守在这,小小的山洪便担惊受怕,何不搬出去?”
另一人答:“搬出去?婆桫都是弃臣和山海师的后代,若是出去,天帝会放过他们,九州遗民遗兽会放过他们?”
这时,宋宋走出房间,道:“凤开坡底下有地宫,我知道如何去,我带你们去吧。”
姜疑摇扇:“你不怕我们杀了澜沧?”
她低头:“刚才,你手下说的话是真的吗?”
姜疑道:“我从不作假。”
她点头:“……所以,我更怕失去她后,又失去婆桫。没了婆桫,我们又能去哪呢?”
泪水和雨滴相拥坠下。
他们不能再失去了,失去荣耀,失去自由,再失去家园。
宋宋顽劣,下河摸鱼上房揭瓦没少胡作非为,屡次被澜沧急了眼扔进凤开坡旁白云洞关禁闭,但混世魔王何许人也,无聊到死也不反省,孰知刨到地宫,起先觉得新奇,直到摸至一个棺椁才知挖到了先祖们的祠堂,连滚带爬地跑回去,从此再也不敢作奸犯科,为此澜沧还夸了几句。
白云洞洞壁上满是涂画,有乌龟有蛤|蟆有打油诗,花蝴蝶的旁边还有几句“放我出去”“无聊到死也不做课业”“姑母真讨厌”,不过“姑母真讨厌”又被划掉了。都是她无聊刻的。故痕尤在,心境却不复当初。
地宫森冷,钟乳石、石幔蒙络,石笋、石柱丛生,错综复杂。外室停满九曲石浮厝,每具浮厝上都盘错着澄黄的金枫树根。内室的地势更低,同样停留几具九曲石浮厝。
大黄围着其中一具来来回回嗅了好几下。这具石棺略显不同,树根稀疏,棺材一角磕出极大的缺口。
“大黄?”石棺出声。
大黄竖起尾巴,汪呜跃进缺口,棺内顿时传来周涣惊喜的声音:“真的是大黄!雨师妾!”
“汪汪!”大黄回应。
“你们终于来了!”
雨师妾接过火把,瞥了眼棺内,道:“你的手在做什么?”
“折青|蛙啊!”周涣把青|蛙塞给她,“你不晓得我这几天有多无聊,幸亏符纸带得多,已经折了一千八百五十二个,你再晚来点儿我就折够两千个了。”
“那等你折够再来。”雨师妾冷哼。
周涣慌乱道:“喂,你先救我出来!”又想到什么,摇头:“算了,我还是躺着吧。”
姜疑笑出声,道:“小道童何出此言?”
?
喊小道长就算了,小道童也太过分了。成年来,周涣还未被这样喊过,愠道:“首先,贫道十七,按大晁风俗已然成年,还请姜公子慎言。”
澜诛扇轻阖,哒地声打上手心,姜疑含笑点首:“记住了。道童方才寻求襄助,却又放弃挣扎,这是为何?”
“……”周涣翻了个白眼倒回石棺,“一千八百五十三……”
最后是被宋宋劝回来。
“石棺盘错满了金枫树根,有的树根已经钻破棺盖,伸进棺内,注意到没?”他问。
“任它木头再以柔克刚,寻常树木怎可能钻破坚硬无比的九曲石?!”
说话的人很脸熟,是之前与他们乔装同行的壮汉之一,周涣抚掌道:“说得好!可金枫本非寻常树木。这种树能在尸体上生根发芽,只要一点灵力便可枝繁叶茂。贫道之所以不走,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掉,已被金枫根缠住双腿。”
“难道就不能斩了?”
“金枫生命力极强又极贪婪,除非有新壤,否则不会放过旧壤。澜沧之所以欠下血债还能相安无事,也是他们的魂魄被金枫桎梏无法寻仇。”
雨师妾道:“所以澜沧在放出我父亲后,立马与你入棺。”
周涣摇头晃脑:“猜对一半,我是新壤,她却不是。”
宋宋垂下头,声音在幽远深邃的洞穴回荡:“那,她人呢……”
“在这。”
一言激起千层浪。岩水滴答,锦衣曳地,露出三千华发。
宋宋又惊又喜:“姑母,跟我回去!”
“回哪儿?”
“婆……婆桫呀……”
分明双目已渺,可目光却令人如芒在背。
她平静道:“能回去吗?”
宋宋摇头:“回得去回得去,你不是故意的,刘伯、五婶、四伯、瘸子……好多好多人都盼着你回去。”
岩水滴答,如夜雨更漏。幽旷的地底响起嗤嗤的低笑,澜沧放下掩靥的手:“宋宋,几日不见你愈发顽劣,还学会撒谎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比谁都明白:“你们认贼作父这么多年,非一朝一夕就能接受。我既然做下这些事,就必然明白后果。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笑声蓦然收尾,像黄鹂被打断歌唱的促音:“不过,好孩子,多亏你引他们入内,机关终于能启动了,同归于尽吧。”
“什么机关?”不容反应,溶洞上空震起巨响,齿轮嘎吱嘎吱运作,巨大的钟乳石轰然倾砸而下,传来地下河噌吰奔腾的巨响,地宫坍塌。
河水瞬间没膝,宋宋惊恐大喊着“姑母”,绝望如藤蔓延,黯然在眸中流淌。大黄冲澜沧狂吠,又转回石棺咬啮金枫树根,然而凡犬之齿怎能啮烂神木半分。
兵荒马乱之中,澜沧声音回荡在空旷幽远的地宫:“靖,你可知为何雨师屏翳的尸体会在这。”
周涣见她山雨欲来的表情,连忙拽她的袖子安抚。可他此时被困棺中,只能探出半截身子,样子有些滑稽可笑。
“你此行的目的,不便是询问父母下落?”澜沧静静地道,“昔人已死,唯我独活,那我就告诉你罢。雨师屏翳,是妭送来的。”
“他们没有战死沙场。”
黄沙漫天,铎鼓如雷。双方深谙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都在殊死搏斗。而身为主将的女妭也在其中。
敌兵相继扑至,她手腕一翻,□□之脊弯如满月,顿时将三人掀翻在地,狠狠踏上赤魔的心口,猛然下扎,鲜血四溅,眉宇狠厉果断。
适时,背后又闪现一个偷袭的赤魔,澜沧大叫:“妭,小心!”
未待旋身,赤魔已不甘地倒地,露出雨师屏翳面无表情的冷峻容颜。
“你怎来了?”女妭转惊为喜,连忙擦去脸上的血迹。
“嗯。”雨师屏翳面无表情,抬手一扬,再添血腥,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纯白物什,腼然道:“你一直想要,送你。”
雨师屏翳重机巧与巫药之术。女妭因为战事愈发无力控制旱神之力,曾随口提过,想要有一把神兵协助,这样旱神之力失控时就不必再请澜沧或者他压制,没想到他竟记住了。
“怪不得几日不见你,原来是为了这个……”女妭隔着胄甲血污拥紧爱人,哭笑不得,头轻轻地搁上他的宽肩。
良久,她轻声道:“我好累……”
“……”
远山重重,天高地阔。她道:“屏翳,战事结束后,我们带着阿靖隐居好不好……”
哗,又有温热的血洒上后背,雨师屏翳从容抽手,冷峻的面庞波澜不惊。
女妭问:“为何不说话?”
雨师屏翳道:“胜负已定,蚩尤必定败北,我亦尸骨无……”
存未出口,她放下手指,明媚的容颜用赤血黄沙作画,画中泛起固执倔强的波:“有我说情,你定不会死……”
澜沧劝道:“妭,你想得太天真了。”
女妭略一侧身,挑飞敌人,没有答话。
澜沧说得对,她想得太天真。容允二人结合诞下子嗣已是最低限度,轩辕冷漠至极:“我宽恕他,那族人们逝去的生命又由谁来宽恕?”
“以命换命。”
轩辕火冒三丈:“他是叛将,起初叛变神,现又叛变魔,骨子都是脏的!”
女妭问:“我替父亲上阵杀敌,戎马倥偬,连自我旱神之力都无法随意操纵,也算神族骁勇善战的英雄,我骨子如何?”
澜沧劝解:“妭的血是高贵的,干净的,别做傻事。”
女妭继续逼问:“用我之血洗他之骨,又如何?”
轩辕雷霆大怒,一字一顿道:“那你便洗!”
女妭没有迟疑,在雨师屏翳震惊的目光中对他嫣然一笑,抬起手腕,红血洗银发。雨师屏翳想劝阻她,却发不出半分声音。
轩辕阖眸:“……够了,我不杀他,但你属于天女的荣耀也不复存在。”
女妭坚韧无畏的脸出现一丝松动,冲轩辕磕了三个头,弃剑舍枪,架着雨师屏翳向营帐外逃去,向满是折戟靡旗的荒原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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