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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采(六)


  几百年前,在囚越奇山异水里,一个男子在山间展翅高飞,他的翅膀宽大漂亮,羽毛片片洁白。

  此人最终落在灌木丛中,双脚抵着食人花的眼睛踏到一处洞穴前,上面粗糙的刻了三个字,春华洞。

  洞穴里长满芳香浓郁的鲜花,姹紫嫣红,品种不详,朵朵盛开得饱满娇艳,只是他不知道这花已经开了五百年,寂寞荼放至今,光彩不变。

  萧人茶不由有些迷晃眼,想起家里那个女人若是看到这一幕该多开心,若能将这一切收进眼底,再回赠与她,那该多好啊!

  他慢慢走过这洞天福地,未想绝世春色尽头,有一倾城佳人。

  她卧于花丛,浑身透着与那漫花不同的清香,气息纯净,眼神透真无邪,面容好似雪山上的雪莲一样冰莹无暇,她无措的眸子一看到萧人茶便露出稀奇的神采。

  啧啧啧…这妹子长得真是无可挑剔,当算尤物,他萧某人也算是踏遍五湖四海,但还不禁微微失神。

  那一刻,他心里暗暗的想,我骗了这么多人,可遇见她,我不忍心骗,可我必然是要骗她的。

  因他看见了她身后荆棘丛生的黑暗,那里没有一朵鲜花,只隐隐透出隐隐的光,那是他此行目的,为了进这囚越山,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怎能为美色止步。

  他走近特意朝她作出一个比平时文雅百倍的笑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没有名字。”她蹲在花床上怯怯的后退,手却落在他的衣服上,掐了掐他带羽毛的敞肩,“你不是囚越的妖怪?”

  “嗯……我是个外地妖呢。”他痴痴笑道,俊容朗逸,看得她面色通红。

  见眼前这小妖如此纯真,萧人茶觉得拿参茄果简直轻而易举,再朝她放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后侧身往那荆棘从走去,执剑往前砍。

  要说这七味比不上红莲那种绝世名剑,但好歹也是他从炎神那里弄来的,可他使了蛮力,那荆棘纹丝不动。

  又再砍了几下,可那荆棘从连根刺都未曾落下,他泄气的把剑竖在面前,无奈的深深叹气,像是夫子指责学子那样痛心疾首道,“你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我当初可是千辛万苦把你从焱升那里偷……拿来的!竟然如此无用!一片废铁,你简直你不配做把剑你知道吗?”

  旁边传来女子的轻笑,萧人茶的所有言行皆落入她眼中,之所以不去阻拦,是因为知道他取不了参茄果。

  “剑是好剑,但是这些不是平常的荆棘,是山神大人留下来的,由囚越的地气所滋养,斩不断的。”她不紧不慢说道。

  明知他是来盗宝的,却没有半分敌意,萧人茶眼珠子一转,亮出一口好牙,“姑娘呀,你只身此处,由如此了解这堆坏东西,可是护宝人?”

  她点点头,“我是护宝精灵。”

  “看姑娘慈眉善目,可否行个方便,为我敛去这些带刺疙瘩?”萧人茶继续没皮没脸的说。

  “这可不行。”她从花榻上起身湘色的软素罗落在地上,“我是护宝精灵,不能监守自盗,否则会被反噬至灰飞烟灭。”

  如此而言,难道我要杀了她?萧人茶心里揣测,他不愿手上沾染无辜鲜血,家里那个女人要知道参茄果果是拿别人的命换来的,只怕会将他数落三百年,更别说让她吃下了。

  可……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吗?他心烦又挫败的蹲在地上,过了一会将这洞穴摸索个遍,想要找到机关暗门,可是还无所获,顿感这芳华失色,春色烦人。

  可他的样子落在别人眼里,别提多有趣。

  女子跟在他身后,柔和说道,“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能告诉我吗?”

  如此乖巧,让萧人茶面色一震,心里盘算着说个什么名字好,他虽名扬四海,但毕竟不光彩,说真名常常惹得追杀者蜂蛹而来,所以久而久之取假名也成了家常便饭。

  回想他取的假名,恶俗的有王二狗李铁柱,高雅的有慕容玄夜苏浅墨,可这回,他是该文雅还是恶俗?也不知道这姑娘究竟好哪口?

  “嗯……在下名唤九十九。”他脑子一转,挑了个吉利有趣的名字脱口而出。

  “九十九?”她闻后微诧,敛出如水笑颜。

  这是他第一次骗她。

  ——

  ——穆沧华《无字店》

  ——

  无论是她还是他,在这囚越山一片锦绣薄凉中都听见了这段莺曲的尾声,那样清丽哀戚,透顶悲决。

  他没决定要杀死她,她也没想让他离开。

  萧人茶守在春华洞前,两天后,雨落下来,他仰头迎雨,想起家里的那个女人,她曾对他说,莫要再添杀戮,否则命债即使落不到他自己头上,也会落到她身上。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什么都尝过了,骨头硬,可她不行,受不过这报应,如今垂在床侧,等他取这参茄果回去吊命。

  雨越下越大,淋湿了他的衣服,头发,淋到他冰冷俊朗的脸上,像是隔着琉璃看的水墨丹青,好不真切。

  罢了,他摸了摸手中的剑,心里默念,老天呐,我今天是不得不杀,不得不骗,你若是看不惯,便往我身上招呼,我萧某人,从不怕报应,你若执意动我家夫人,我便飞去那九重天上,刮了那些个老神仙的胡子,掀了女仙官的裙子,让你天宫颜面尽失。

  他拔出七味剑,走进了山洞。

  里面湘衣女子依旧躺在花床之上,睡得安稳,容貌绝伦。

  这样纯真无邪,全然不知这世间之恶,他下不了手,七味剑悬在空中迟迟不落,最后又回了剑鞘。

  他无奈的转身,心想,我不杀她,我骗她。

  然后他晕倒了。

  他像是沉在了一片水里,他从小就怕水,家里的女子本来极爱戏水,但由于他这样不通水性,后来竟也弃了水,可是今天是怎么了?

  他沉啊沉,感觉呼吸也困难起来,身体一会凉一会热,难受得想要一头撞死!对了,我得去找个劳什子把脑袋撞一撞!

  这么一想,眼睛突然睁开,微暗的光线触到眼皮上,就像把人带入了梦里。

  隐隐的光线中绚烂的花朵盛放得绚烂,因着染了夜,倒是添了很多邪魅,他闻着花香,发现又闻到了其他味道。

  当下他是盘腿而坐的姿势,后背有一股温热的气流输入他背中,让他感觉身体好多了。

  “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内伤?”有人从身后传来询问,由她白皙的掌中源源不断的传来阵阵真气。

  是她?不过他萧某人可不怕被女人救,有得救就很好了,哪管丢不丢人,“你以为这囚越山很好来的?南宫家的人不好对付,你这山上的妖怪也多是狠角色,我能走到你这春华洞来,也算命大。”

  “参茄果有那么重要,值得你以身犯险?”她嘴唇苍白,颤着声说道。

  他眼梢一斜,“当然。”

  “你拿它作什么?”

  “救人。”

  “谁?”

  “你不认识的。”他定顿半刻后说道,心里已经在部署一切。

  空气凝住少焉,她方问,“你可有心爱之人?”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问出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一出口,就暗示了一种感情的萌动,萧人茶更是明白,他知道说谎一定要果断,才会真实,所以他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

  唉,家里那个女人若是知道了,恐怕会提刀砍了他。媳妇啊,我可只能出此下策了,你要信我决无半分要为你冠之翠色的想法。

  身后的人轻轻的笑,苍白的脸就像是睡莲那样柔情,黛眉下的睫羽一坠,她合眼无力的往前倾。

  萧人茶感觉什么轻轻的落在背上,转过身体扶着她躺下,摇了摇头,这姑娘真是傻,自己道行微浅,竟然了无节制的为他输入真气疗伤,反倒让自己晕了。

  多么伤心啊,她对我这么好,我却只能骗她。

  多么可怜啊,喜欢上一个人的过程可以短暂到只有一句话的时间,这么容易,也不知道是萧人茶容貌太俊,还是她在这春华洞里待得太久。

  七味剑却在发着寒光,像是早知道了结局。

  在萧人茶漫长的行骗生涯中,他也后悔过,但很少伤心,这是为数不多之一。

  他留在囚越山春华洞,等待着机会,他陪在她身边,看她脸上朵朵笑颜。

  有一次,她忽然说,“九十九,你可不可以为我取个名字?”

  “嗯?”他疑惑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会突然想要一个名字。

  “连那春华洞都有名字,可我活了三百年,一个名字都没有。”从前也遇见想给她取名字的妖怪,但她都不喜欢,不喜欢那些妖怪,不喜欢那些名字。

  这下萧人茶也不知道取什么,他只是给自己取名时得心应手,可到别人这,似乎就很不妥当了。

  “你在春华洞里,要不,就叫春华?要不叫参茄也行?”他干脆道,毕竟有很多人是这样的,取与自己有关系的事物为名。

  可她摇了摇头,有些不开心他这样随意。

  在她怨埋的目光中,他凝思想了想,最后灵光一现般的突然说,“那你就叫阿采吧。”

  他在地上伸手划下阿采二字,“你看。”

  她仔细的看了看,微微一笑,“好,我就叫阿采。”你取的阿采。

  虚伪的男人不可怕,真诚的男人不可爱,可一个又虚伪又真诚,假中掺着真的男人,真的是又可爱又可怕,难免爱上,日后又难免去恨。

  他总记着自己要来干嘛,反倒是阿采忘记了。

  她沉于自己的一片幻想中,经历的一切情感都开始变得无比稀奇,新鲜,时间于她开始无比的有意思,她也因此为自己织了一场如梦烟罗,即使有时自己的幻想会不由自主的分支出一些恐慌,但她还是将这梦织下去了。

  对啊,过着惬意温暖的时光,做着关于前景美好的梦,每一秒都成倍的快乐。

  萧人茶来囚越山的第十二天里,挥展着翅膀向她秀出自己美好的羽翼。

  “真好看。”她伸手摸着他柔软的羽毛。

  “怕高吗?”他问。

  “我也不知道。”阿采略带期待的说。

  “等会你就知道了。”他转身背对着她,然后左脚屈膝蹲下。

  阿采趴了上去。

  随机白翅一展,旋飞而上。

  在萧人茶的背上,她第一次发现囚越秀丽如画的景色,藏的山山水水原来竟也如此怡人心魄。

  那些据说一直往南飘的不归花展着紫色的花瓣扑到她的脸上,伸手抓住其中一朵。

  摊开手心看那小小一抹紫,和春华洞里的任何一朵花都没法比,却长得很悲情。“九十九,妖怪和我说过这种花,一绽放就要离开花托往南飞去,直到风化。”

  “那这是种没良心的花啊。”他回答。其实心想,我也是个没良心的妖啊。

  接着他大挥羽翼,风如葱手拂面,阿采摸到了云。

  其实也没摸到,只是第一次离天这样近,心情很激动的伸手往前一捞,才发现原来云霞是虚无,不过是看着很入眼。

  那天萧人茶带她停在垂瀑的青蔓涯上看夕阳,金乌的余晖流光溢彩,洒到囚越山上,像是镀了层薄薄的金光。

  阿采说,“九十九,幸而我遇见了你,我从没像今天这样开心。”

  还说,“我突然害怕,今后再没有哪天胜过今日的欢喜,想想都觉得很难过。”

  萧人茶愣愣的笑了笑,“傻丫头,你才三百岁,天地长长久久,时间了无尽头,愁什么没有开心日子?”

  不,活得久了不代表快乐就多了,时间与快乐不是同一正比。

  “你……”

  阿采眼神复杂的启唇,似是想说什么,又被愁丝缠绕。

  她抬眼看了看萧人茶,发现他眼神里掺了淡漠,随后他又挪开眼睛看向远处的落霞。

  在光芒万丈下,萧人茶的眼睛被照成了透明的金色,忽然就看不见任何的情绪,他略微低沉的说,“我只能带你飞跃这囚越山地,只能带你赏过此处红尘,再不能再多了。”

  这囚越天地外,皆是他的另一番天地,另一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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