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骗你
“比起一个人生活，我更害怕麻烦别人。”祁树这样说道。
童遇安带着一脸惶惑的表情注视他。
他说：“跟你玩的同学，都有哥哥，你也想要，而我刚巧合适，你就选了我。你对我好，你帮我，我感激你。但是，我不能和你一起生活。有一天，你的同学不再玩比哥哥这种游戏，你对我也不再好奇，你就会发现，我真的不好。你会想，那个奇怪的我，很笨的我，很凶的我为什么会住在你们家？”
童遇安似懂非懂，心里乱糟糟的，急急地说：“不会的……”
祁树停顿一下，继续说道：“除了爷爷奶奶，从来没有人对我好超过三次，你已经不止三次了，我会记住你，记住你对我的好，记一辈子。”
童遇安的眼泪两滴三滴地滚下来，她抓住他的手。他也是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到底还是任由她握着。
祁树低着头，喃喃地自语：“我已经见到一直很想见的人，其实，我们只是陌生人。够了，不想好奇了。”
童遇安愣头愣脑地追问一句：“谁？”
祁树抬起头，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童遇安抬手揩拭眼泪。
祁树静静地看着她。
童遇安瞬间抽泣一声：“你真的要走了？”
祁树皱了皱眉，放低了声音：“不是的，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走，你别告诉你爸爸妈妈，暂时保密，好吗？”
童遇安呆呆地盯着祁树，也不流泪了，彷佛未曾认识他这个人。她细细地回味了他的话，他说，现在不走，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走。这个认知令她放宽了心。
“真的？不走那么快？”
祁树点点头，“不骗你。”
童遇安朝他伸出尾指，祁树顿了顿，伸出尾指勾住她的，晃了晃，然后拇指对拇指盖章。
祁树说：“回去吧，你不是要做作业吗？”
童遇安猛地一惊：“对啊，十遍数学作业。”她站起身，祁树握住她的胳膊，小心她的脚。
对他说了晚安，童遇安去了父母的房间。妈妈躺在床上边敷面膜边看书，爸爸坐在电脑桌前做课件。她不作声，自觉地坐到梳妆台上，写作业。
待她写完第四遍时，妈妈终于想起撕下面膜，爸爸也说话了：“安儿，美雪她们来看你，你为什么要跟人家吵架？”
童遇安揉着发酸的手腕，悻悻道：“你怎么知道的？”
童乐边敲着键盘，边说：“爸爸送她们回家的。”
童遇安哼了一声：“她们说阿树哥哥坏话，我不要跟她们做朋友。”
云影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对女儿说：“安儿，你跟妈妈说，你真的喜欢阿树哥哥吗？”
既然聊起来了，童遇安也想休息一会儿，爬到床上，背靠着妈妈坐下。
云影轻轻地揉按她的右手。
童遇安停顿片刻，如是说道：“我觉得他很可怜，想帮他，想对他好。”
闻言，云影和童乐静静地对视了一眼。
她这个答案，何尝不是他们的答案。
怜悯之心赋予的爱，经由岁月的栽培，亦能等到开花结果，瓜熟蒂落的那一天。
如此开头，也是好的。
半夜，童乐到客房给祁树盖好被，借着月色看了他一会儿，情不自禁地亲吻一下他的脸，而后折身回房。
翌日早上，云影下楼做早饭，首先去看了祁树。他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张纸条。
——我走了，不辞而别我很抱歉。我已经决定回奶奶的故乡生活，那是一个好地方，我会上学，也能好好照顾自己，请你们别担心，也不要找我。感谢你们这段日子以来的照顾，你们都是好人，我祝福你们。勿念。
童乐看了没多久，林倬来到，于是，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童遇安醒了，得知祁树已经走了，哗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骗人，不是说还没想好的吗？怎么又走了？”
林倬弯下腰，视线和童遇安相对，揩拭她的眼泪，低声说：“安儿别哭，你想找到哥哥吗？哥哥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童遇安真的止住了哭声，边回想边抽咽着说：“他说，怕我以后突然就不喜欢他，又说什么，不想麻烦我们，喜欢一个人生活，说要回他奶奶的家乡上学，那里能赚钱，人也少……”
祁树到墓园看了爷爷奶奶，赶到车站时，已经七点了，他买了一张直达初城的车票，八十块。
因为已经过了节假日，车站大厅人并不多，他拄着拐杖，人人都向他投来眼光。他目不斜视，听见广播叫到初城的乘客检票上车，便去排队，上了车。
车上只坐了一半的人，很安静。
祁树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汽车很快发动了。他从书包里拿出馒头和一**豆浆吃了起来。吃着吃着，他的指间忽然栽有一颗小小的水滴。他顿了顿，低下头继续咀嚼。
馒头无味，他也吃不出什么味。
前年夏天，奶奶带他回老家，上车前买了几个肉包子，他们饿了，就在车上吃了两个。有人肚子饿，闻见那香味受不了，一气之下就对着他们骂他们真的就是土包子，没素质，公共场合吃东西。他朝那人砸去一**矿泉水，那人扑过来要揍他，被其他乘客拦住，司机也吆喝了几声，那人才冷静下来。
奶奶忍不住流了眼泪，小声对他道：“不吃了，不吃了，以后只吃馒头，腥不了别人，咱们也不用丢人现眼。反正吃啥都一样，咽下去都是苦的。”
他抱着奶奶，喂她吃了一颗牛奶糖，“这是甜的，不苦，不哭了。”
祁树抱着书包，两眼不离窗外，没有太阳，天空呈现出阴霾的灰白色。
骤然间，他的眼前出现了很多新鲜而又温暖的脸孔，有人对他笑，有人对他哭，有人抱他，有人摸他的头，有人帮他盖被子，有人亲吻他。
车辆驶入隧道，视野昏暗了，当他感到压抑的下一瞬间，他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正以平淡无奇的目光凝视着他。他的心忽然紧缩起来。
过了隧道，视野清明开来。
他看着手里的两帧照片。第一张照片上，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站在花丛前浇花，阳光明媚，那女人很美。
第二张照片上，一个女人坐在男人的腿上，面对镜头，笑靥如花，而那手臂上有纹身的男人虽然一只手伸进女人的衣服里，但是，面无表情，有点痞气。
“你爸爸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也是一个很帅气的混混，吸毒，杀了人，被仇家砍死了。”
“你妈妈是我妹妹，十九岁那年和你生父恋爱了，发现怀孕了的时候，你生父已经不在了。她偷偷生下你，也不敢看你一眼，后来，就嫁人了。”
太阳从东方升起，一斜微光横斜在他的手臂上，他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已与他无关。
林倬已经联系初城那边的派出所派人去看过祁树，他现在住在初城的李家村，很安全。商量过后，林倬他们决定暂时不联系祁树，留给他一点时间和空间。
童遇安上学了。
程智雅转学到了同心小学，和林止做同桌，两人相处甚欢。
放学后，林泽依旧和同学打球，不过，不用林思家和林止等他，他们和童遇安准时回家。程智雅等他，她家有司机接送，玩到天黑也无需担心。
三日后，林倬收到了一份na亲子鉴定书。
被鉴定人1：祁树。
被鉴定人2：温予。
样本：祁树和温予的头发各一份。
结果解释：母系可能性为999999
林倬仔细看完整份鉴定书，又从文件夹里找出几张照片，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确实是温予，比他初识时更加年轻的温予。
他抽着烟，看着那些照片走了神。
林倬忽然有点明白自己喜欢那孩子的理由，原来，那孩子和他这一生最爱的两个人都有无法斩断的血缘关系。他爱他们，爱与他们有关的一切，只是本能。
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恰好就遇见了那孩子。
那个抱着温予的男人，他的眼睛和那孩子的眼睛别无二致。温予见过那孩子，她是否察觉出来，不得而知。
不，她一定心明如镜。
林倬在心底微微苦笑。
温予的脚步声渐近，房门开了。
温予走进烟雾缭绕犹如仙境的房间，瞬间呛了一口，她走近林倬，到他跟前，站定。
她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林倬从烟雾里眯起眼睛，看住她那双笔直雪白的长腿。温予穿着一件束腰过膝连衣裙，她身材高挑，人也灵气，穿什么都好看。
“你抽那么多烟做什么？”她的语气充满了责备。
“想抽。”林倬吐出一口烟，一只手伸进她的衣裙里。温予不躲不闪，任他抚摸，揉捏。
温予直接下定论：“你烦什么？”
林倬拧了一下，温予忍不住嘤咛一声。
他收了手，抬起头。
他的眉他的眼，很黑很浓，而那眼瞳又格外幽深。认识他的时候，她总觉得他的眼睛好像一本古书，里面藏有千言万语汇聚而成的故事。然而，十年过去了，她未曾读到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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