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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艳阳已经高斜,显然,祭祀吉时已经过了。

  而现在鹊儿庙前,两方的争锋相对正酣。说是两方,其实就只是某些妇人在那里大喊大叫。

  从始至终,花花都没怎么说话,因为她懵了。

  刚开始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怎么自己只是想让大家不要烧了小娃娃,大家怎么就要烧了自己。

  然后就是感觉她们说的内容跨度很大,有些词花花还不是很理解。

  “...真是狐媚子,忒不要脸,呸!”

  “怎么,自己是不是也觉得丢人,狡辩不了了?”

  “哼,皮脸的狐狸精。”

  哈?花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自己好好的人怎么就成精了?

  花花虽然还不能理解她们口中的狐狸精的准确意思,但就她们说话的语气也能判断出不是什么好话。

  花花觉得自己很冤枉,她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你们听我...”

  “你个扫把狐狸!”有人打断了她,“说什么说,你一来山神就发怒了,铁木他们就是因为你的闯入才丧命的!”

  话出,人群嗖的一下更加骚动了。

  “斗是,你一来,山就垮了,屋也没得了,连...”

  “贱蹄子,你还我儿命来!”这一个声音刚落,人群种突然冲出来一个婆子,人高马大,猛的跳到了花花面前,伸手直接扯过花花的头发便是一个嘴巴子呼了过去。

  “啪”的一声,清脆而响亮。

  “呜。”花花只感觉到一阵风过来,接着自己的脸上一痛,最后一个不稳就栽倒在了泥地上。

  眼泪不受控住的往外涌,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有人在打自己。

  花花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右脸肿了起来而且肿的老高,火辣辣的疼。除了疼,耳朵也嗡嗡嗡的想个不停,嘴里还有股腥味,很难受。

  她不可置信的盯着刚刚动手的那个婆子,张了张嘴,想问她为什么打自己,但一张嘴,右脸牵动着嘴巴,疼得她直吸气。

  “哎哟,几百年来都太太平平的,这扫把狐狸一来,就发生了这种事。”不一会儿又一个婆子跳了出来,对着花花的背就是一脚,听着对方的闷哼声她不以为意,中气十足的继续控诉,“可怜我那儿啊,还那么小,那么懂事。”

  “还我那口子的命来!”

  “我的屋子也没了,还我的屋子!”

  “..我的鸡鸭也全没了...”

  陆续有妇人冲了跳了出来,上来或是扯过花花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又啪啪几个嘴巴子。或是补上一两脚,其中还夹杂着几大拳,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个不停,场面一度变得很是混乱。

  农家妇人的力气哪有轻的?,花花现在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妇人拳打脚踢,一拳重过一拳,一脚狠过一脚。

  呜!痛痛痛。花花痛得根本缓不过来,连连吸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好痛。

  呜呜,她是不是快要被打死了。

  花花眼泪直掉。朦胧中,她从缝隙中似乎看捕捉到了牛家婶子,正搂着哭泣的梧桐躲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婶…子,”花花艰难的张嘴,她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太小了,于是一手抱着头承受这些人的的打,一手朝着牛婶子的方向挥动。

  如此几下后,花花的身子一僵,小手忽的顿住了,仔细看,还在微微的颤抖。

  她刚刚终于引起了牛婶子的注意,和她对视上了。但花花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事不关己的闪躲。

  为什么会这样?

  整个过程不过一瞬间的事,当变故发生的时候,大川便从场内赶过来,场子不大,但人多。

  等他终于挤进人群,看到了青一块紫一块的花花,怒气冲冲,根本顾不上维持自己一贯的好脾气,几乎是用吼的,“都给我住手!”

  下一任族长的话还是有威慑力的,村妇们慢慢停了下来。有几个打红了眼的,到底被自己家里人给拉开了。

  大川这才能够接触到花花,他半蹲下去,伸手环住了花花。他能够感受到对方的颤抖。

  这该是有多疼?大川心理很不好受,他小心翼翼,都不敢用力。

  “大川,不能放过她啊。”一个三旬妇人见大川的脸色就知道他不会处置这个外来女,便侧过身恳请不远处的族长主持公道。

  想到了伤心处,便如三岁孩童一样哇哇大哭起来,撒泼耍赖。“族长,可不能饶了这个祸害人的,我家二栓哟,啊哇——”

  众人也多有附和。

  “对,烧了她。”

  从刚才起花花就被打得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了,迷迷糊糊中,她似乎感觉到又有人靠近了自己,本能的颤抖。

  待勉强看清是大川而不是那些妇人时,花花泪如泉涌。

  她躺在大川的怀里,拼着最后的力气,伸出手,紧紧的抓着对方的袖子,超委屈,“大,大川哥哥。”

  花花好害怕,因为她刚刚似乎听到了有人说要烧了自己,“大川哥哥,呜。”

  大川听到这个糯糯的声音,透着无限的委屈与对自己全然的依赖,眼眶都红了。

  他张了张嘴,想替她说几句,却被赶过来的爷爷给止住了。

  大川明白,现在的情况,花花已经不知不觉地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如果不妥善处理恐怕会导致村内民离民怨...

  最后,在山妇们的推动下,在族长的默许下,花花被五花大绑的拖到了祭台上。

  麻绳粗硬,绑缚处勒得花花娇嫩的肌肤破了皮,而后她的背与地面摩擦,疼到钻心,疼到麻木。

  捆绑好了以后,花花被人掐着嘴强灌了一碗符水。

  符水浑浊,里面还有未烧尽的残渣,那是他们刚刚祭祀祷告山神的符纸。

  花花被符水呛得咳个不停,但没有人理会她。

  她眼睁睁的看着有人拿着火把,朝自己走来,越来越近。

  她升起无限的恐慌,身子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嘴里无意识的重复着,“跟我无关,无关的,呜呜,不要烧我。”

  也不知那符水里面加了什么,渐渐的,花花手的脚开始麻木,眼皮也渐渐发沉。

  是不是自己这样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是了,等自己昏过去,他们便会一把火把自己扫掉。

  不要,她好怕,她不想被烧,呜呜。

  “大川哥哥。”花花气若游丝,但仍试图伸出手去够旁边大川的衣角,犹如去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情绪已经调整过来的魏川,看见花花伸出的小手,他下意识的要去握住,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手缩了回来。他对上了花花企盼的眼,一脸泰然,“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救你.”

  免了你受此苦难。大川嘴唇紧抿,最终没说出这最后一句。

  不该救,不该救。

  花花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绝望的闭上了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想,她还是要被烧死了。

  快要昏过去的那一刻,花花突然想起了那天傍晚的情景。

  他又来找自己,手里拿着一串刻有繁复花纹的小石珠,在这粗犷的山野里显得异常小巧精致。

  他的脸上透着微红,与英挺刚毅的眉眼不符,忸怩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泛黄的旧书。他翻到其中折好的一页,指着给自己看,“你看,这书上说,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许的,我既然救了你,你就应该许给我...你说是也不是”

  她当时有点懵,看着他指着的地方。

  她那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识字的,但还是盯着那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发懵。

  而后又认真反复地斟酌了他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很有逻辑的样子?

  于是她笑,“嗯,那等我身子养好了,就许给你。”

  *

  魏川看着已经昏过去的花花,想着她泪眼汪汪的叫自己大川哥哥,想着当初她对自己眉眼弯弯的笑着说许给自己,再想起刚刚她那绝望的眼神,他握紧拳头,伸手猛的将快要靠近的火把大力的打落。

  “你这是在干什么?!”他听到了爷爷愤怒的质问声。

  对啊,他在干什么?

  干自己想干的事情。他第一次违背了爷爷的意思行事,但他无悔,他尊从了自己的内心。

  魏老族长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几番维护,几番争执。

  最后,大川隐忍着妥协,“她从外界来,恐受其它神明庇佑,冒然山祭,不妥。”

  他停顿了下,手被自己掐得痛到麻木,“...但既然山怒难消,那就把她扔进深山里,任其自生自灭。”

  这里是山腰,深山里,若是没有他们专门的绳索牵引,根本无人能从那里面走出来。

  众人想了想,再看了看族长以及巫师,见他们都默认,于是也没在反对。

  一旁的年言侧手而立,自始至终都没说话。

  他看着魏川与山民们争论不休,最后说服山民们,解开了绳索,怜惜的抱起了那个外来女,在他们的簇拥下往深山里去。

  就这样,一场庄严肃穆的祭祀,以花花被扔进深山而结束。

  事毕,鹊儿村依旧宁静而平淡,好似从来没有一个叫花花的外来女。

  鹊儿庙也恢复了以往的肃穆。

  庙内,大川站在老祖宗石像前,背影萧索,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

  他心里知道,那样的深山密林里,花花那样柔弱的人根本坚持不了几天,他强硬的给花花撒了些祛兽粉,希望能给她留得全…

  大川不敢再想下去,他翻开了手上的藏书,一枝干花卡在里面,单茎单瓣。

  “魏侄儿原来在这里,”门外有声音忽然传来,紧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族学新一度的开讲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不去准备准备?”

  “年叔你替我去就行了。”大川合上书,转过身抬起头直视他,眼睛隐隐有笑意。

  但下一秒,他的眼神变得冰冷,声音也陡然一变,“以为我又会这样讲?”

  年言一愣,但也是一瞬,随即恢复,“魏侄儿这是不满我以前替你?......我没逼你这样,你大可以自己出面,想我好心好意...”

  “不满什么你心里有数。”大川打断他的话,懒得跟他虚与委蛇,“年巫师真是好手段。”

  年言眼一眯,“魏侄儿这是何意?”

  “山怒、祭童,花花,这一环扣一环的,......我就说,没有人暗中授意,她们何敢闹?”

  大川现在回转过来想了想,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蠢透了,“枉我当时还想找你帮忙。”

  大川自嘲的语气明显。

  “不知所云。”

  “不知我所云?古有曹植七步方才成诗,而你却打算三步定乾坤。潜移默化、排除异己,鸠占鹊巢。呵,年巫医,是你太自以为是还是我弱得不堪一击?”

  “......你莫不是误会了什么,我针对那个外来女,只是担心村民被他们蒙蔽了。我们在这里世代而居,根本不需要一丁点的外来消息扰乱我们!”

  大川看着年言不说话,一副你继续编的嘲讽。

  年言直视着大川,沉默了良久,“你...倒也不笨。”

  既然已经被识破,他也不打算再遮掩自己的野心,“不过这最后一步却暂时失误了,我高估了那外来女在你心中的分量。你不是喜欢她吗,怎么没为她继续闹下去呢?”

  “对啊,喜欢她。”大川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而后他又是一阵沉默。

  但自己能怎么办,总不能不顾山中众人而惹怒神灵。为她抹上驱兽药,已是自己对她最后的爱。

  大川走近年言,轻轻弹拂掉他肩上的一点灰尘,“不早了,巫医还是快回吧,以后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做,就不麻烦巫医了。”

  “哦,还有,别再撺掇我爷爷为我选妻,在我心里,花花就是我的妻。”

  所以,夺妻之恨,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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