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轮回（五）

　　叶一心告别村长后，匆匆离开，原路返回去找梦儿。

　　他把杂乱的思绪都暂时丢在了脑后，想着如何好好弥补梦儿，来让愧疚的内心稍感心安。

　　回到村口，梦儿还坐在牛车上，举着相机到处拍照，他脸上终是浮现出由心而发的笑意。

　　而梦儿转动的脑袋一滞，将眼睛从相机上移了开，看着逐步而来的叶一心，她看上去有些慌乱，拿着相机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叶一心则加快了几分脚下的步伐，走到梦儿面前，他正要开口，梦儿就先出了声，“大哥哥，谢谢你。”

　　说着，她已经将脖子上的相机取下，递到了他的面前，可目光却一直注视着相机，脸上写着小孩子无法所左右的忧伤。

　　“梦儿拿着玩吧！”叶一心充满笑意的脸庞一僵，连同泛光的眼眸暗淡而下。他没有接过相机，伸手摸了摸梦儿的脑袋，语气比之撩动发丝的春风还要和煦，“带哥哥去四周逛一逛好吗？”

　　顿时，梦儿脸上的伤感变得欣喜，连连点头，“好呀！”

　　叶一心僵硬的面容又恢复了自然的笑容，收回在梦儿脑袋上的手，拿起车上的干柴，“先把柴火带回家，在叫上……你妹妹……”

　　“嗯！”梦儿点点头，眼中的喜色比刚才更为浓郁，她从牛车上雀跃地跳下，然后拿着相机蹦蹦跳跳地向村中跑去。

　　叶一心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的风沙就眯了眼，梦儿的身影变得朦胧，等他拭去眼中泪花，梦儿已经不见踪影。

　　此时的天，暗了下来，村中万家灯火照亮着门前的一隅之地。

　　而叶一心手中柴火化为一缕炊烟从指缝间溜走，旁的牛车依是如此。

　　他呆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仿佛全身力道都涌入了喉咙，仰天嘶吼，“黄泉花！”

　　然而，只有附近八座高山上的零星叶片坠落，和掠过天际鸟儿发出的悲鸣。

　　随之，他的身躯也如同叶片般滑落在地，双手指尖深深地嵌入进结实的土壤而指甲盖已经脱落，顿时血迹斑斑。

　　不知过了多久，叶一心麻木起身，朝梦儿家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不远处，就见瑶儿蹲在门口，旁边村长俯下身子，轻抚着她的后背，他口中好似在说什么，但瑶儿眼中的泪水还是滴落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叶一心痛苦地闭上眼眸，感觉脚下被万钧巨石所束缚，怎么也迈不动了。

　　他想向当初那般大声高喊：梦儿，怎么了，可发觉自己无论怎样都发出声来……

　　可瑶儿不经意间地抬头，却看到了呆滞状态的他。

　　她连忙起身，瘦小的身躯里好似藏了一只猛兽般，飞奔到叶一心身前，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双腿。

　　叶一心这才好像恢复了些力道，他俯下身子将瑶儿抱起，轻拭去她梨花带雨的面庞上的泪珠。

　　而瑶儿的眼眸也在这时闭了上，靠在他的胸膛，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切都好似湖中倒影，打碎了，还在一点点的凝聚。

　　这时，村上走了过去，他低着头，轻叹了口气，“瑶儿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此时，叶一心灰暗的双眸如沉寂下的夜色般已经再无波动，他呆呆地看着怀中的瑶儿，口中喃喃：“村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村长叹息声从未停止，抬起垂落的脑袋看向叶一心灰暗的双眸，仅瞬间就转向屋中，“先把瑶儿抱回屋吧。”

　　叶一心也没有再多言，不在理会村长，自顾自的抱着瑶儿向屋内走去。

　　村长叹息声愈发浓重，他摇了摇头，也紧跟了上去。

　　他见叶一心把瑶儿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后，再一次出了声，“我们去外面说。”

　　说着，他就往屋外走去，叶一心也跟了过去。

　　直到两人渡步到屋门之外，叶一心都未曾开口，他只是用他那双眸子紧紧地盯着村长的背影。

　　忽然，村长停下脚步，回身迎向叶一心的目光，然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两天前的早上，我们下地干活，在湖中发现了梦儿的尸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次，他紧注视叶一心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透出一股无奈的悲伤。

　　“报案了吗？”叶一心语气无比平淡地说。

　　伴随他话音落地，村长的目光也低落在地，“我们这种地方的人命，哪里值钱啊……”

　　“梦儿的尸身在哪？”叶一心仰头望着天空喃喃。

　　“埋了，埋在祖坟，但是梦儿的尸首不见了……”

　　轮回走廊临近尽头，没有初始时喧闹。

　　浓雾依旧包裹着漆黑的夜，仿佛不断延伸的氤氲水雾，似有个源泉在不断蒸发，遮挡住了夜色下密集辰光。

　　这个年代久远的幽谷，被漫长岁月里风雨洗礼的萧条，地面上遒劲的根茎纵横交错，却只有旁一株幽深枯木伫立。

　　从四周八座高山上游荡下的叶片，布满了幽谷，青黄相交的叶片没有遮挡住其下传出刺鼻的腐烂气息，不知是土堆下亡人消逝的不甘，还是反哺大地的养料。

　　零星叶片穿过浓雾，带动洁白柔光洒落，而发出轻微簌簌声响，万籁俱静中传出一阵迷蒙的脚步声。

　　脚步声仿佛被浓雾所遮盖，听得不是很清晰，有时近得触手可及，但有时远得遥挂天际。

　　不知是幽谷的回响，还是脚步声从未停止，传荡了很久。

　　直至春天的风借来深冬的寒意，撩拨开弥漫的浓雾，浮现出一张精致而扭曲的面容，他刚抬起的脚步顿了住，眸光中闪烁着欲言又止的神色。

　　其间仿佛囚禁着七个不同狰狞的梦魇，在瞳孔中一一浮现而过。

　　不过，凛冽寒风好像在书写着他的情绪，将他软软的睫毛覆盖上了淡淡的霜花，鼓起他的衣角，钻入进他的心房。

　　薄雾的间隙处，如纱月色号召万千繁星辰光洒落幽谷，零星的洁白柔光铺在黝黑的土壤上，露出千百个杂乱的脚步印记，而印记中已经被无数烟蒂所填满，被深深地踏入进了土壤里面。

　　而人却已经不见踪影。

　　浑身湿漉漉的叶一心回到小屋，小屋的灯火昏黄，还不断闪烁着，看起来像是电流不稳。

　　瑶儿依旧还在床上睡觉，昏黄的灯光照在她不安的面容，两道泪痕格外刺眼。

　　叶一心拉开床头柜台上的抽屉，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安静地躺在里面。

　　他颤抖不停的手，伸向近在咫尺的笔记本，却感觉过了很久才触及到。

　　翻开一页又一页，他血液结痂的手，仿佛被锋利的纸片所划破，鲜血浸染了泛黄的页面。

　　---今天我好开心啊！村里来了个大哥哥，还给我玩相机，相机真好玩，能拍下妹妹的样子。

　　---昨天来的大哥哥带我跟妹妹去了县城，给我们买了好多好多新衣服，还带我们吃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就是游乐园真的太好玩了，真想再去一次，不过大哥哥也在今天走了，我好舍不得……明天我一定要穿的漂漂亮亮的去上学。

　　---今天学校里来了一个可怕的大哥哥，放学后老师把我一个人留在教室，那个大哥哥就来了，他撕我的衣服……我好害怕……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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