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39


  公司大门口,周朗的固执惹哭了王桃,又不懂得安慰,任凭她哭,吝啬得一句贴心的话都没有。

  终于,他有所动作,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沓纸巾。

  “来,擦擦眼泪——”

  他什么意思啊,以为在主持《艺术人生》或者《周朗有约》吗?

  “不要啦!走开啦!讨厌啦!”

  哭是不顶用的,王桃作了妥协,默默接过纸巾,抹了抹毫无价值的泪水,然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硬的不行,咱来软的。

  她娇弱无力,抽抽噎噎地说:“周大哥,我真的好困啊,求你放我进去吧!明天我请你吃龙虾!吃最大的最贵的,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还要让我解释多少次,不是我不让你进,是厂规不让你进。”周朗一如既往地摇头如拨浪。

  “算了。”王桃点头,表示认输,“我记住你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带着对周朗的爱恨情仇,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往深夜更深处慢慢走去。

  王桃心想好你个周朗,简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啊,以后千万别落在我手上,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不,还不够毒,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乌鹊倦栖,鱼龙惊起,星斗挂垂杨。

  如此美丽怡人的夜色只能出现在文人墨客的诗句里,而王桃的世界就像一座白雪皑皑的远山,寂寞又冷寒。此刻的她踽踽独行于深圳萧瑟凄清的街头,仿佛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正在苦苦寻找一处遮风避雨的港湾。

  幸好,周朗介绍的地方不算太远,沿着路标的方向拐了两个弯,就来到了那家闪烁着霓虹灯牌的旅馆,大不列颠皇家一号不夜城。

  单瞧招牌,扑面而来一种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的感觉。

  但荒诞的是,它明明是一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两层小民居,却起了个华而不实、大而不当、牛B吹上天的名子,这不是明摆着哗众取宠、挂羊头卖狗肉、欺骗不明真相的消费者吗?

  当然,也不排除一种可能,虽然它表面上平平无奇、毫无可取之处,其实内里金碧辉煌、别有洞天,极尽奢侈豪华之能事,是王桃坐井观天、不眼有识金镶玉、错把凤凰当成鸡。

  带着强烈的好奇心走过去,用力推开紧紧闭合的玻璃门。王桃大声询问老板在不在,还有没有房间无人入住。

  高高的柜台里钻出了个小年轻,二十来岁的样子,油头粉面,尖嘴猴腮,长得极不规则,像是女娲补天时用污泥捏出来的形状结果不小心掉在地上摔了一下。

  “有房,一晚120元,住不住?”小年轻声音尖锐,色迷迷地打量王桃,很讨人厌。

  “标准间不是只需30元吗?”王桃指着问门外的招牌问。

  “靓女啊,真对不住。”小年轻歪嘴一笑,“标准间已经客满了,现在只剩VIP套房和一个双人间了。不过看你的样子,并非大富大贵之人,应该住不起套房,所以就为你推荐了120的双人间。”

  狗眼看人低!王桃嘀咕了一句,声若蚊蝇。

  转念一想,人家说的没错,看人还挺准,自己一个小小打工妹,月薪不过千儿八百,是住不起VIP,即使身上带了660元钱,也不会选择一次性花光,倒不是心疼钱,而且完全不值当,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登记吧,我要住120的。”

  “好嘞。”

  小年轻放下手机,端正坐姿,开起电脑,晃动鼠标,一通捣鼓。一根烟工夫过去了,这家伙还没有操作成功,王桃站得腿都麻了,催促道:“怎么回事儿?到底行不行啊?”

  “莫急莫急,系统出了点小故障,这就弄好。”

  “实在搞不定,我去别家了。”

  “心急吃不了臭豆腐,稍安勿躁嘛!”

  “晕死,那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不好!”王桃哭笑不得,今天真是遇见了个奇葩,乱用成语,跟梁爽一个毛病。

  “都一样啦。”终于,小年轻停下动作,面向王桃,伸出手来,“OK了,证件,房钱。交一下!”

  王桃奉上身份证后,翻遍了所有口袋,只摸出了皱巴巴的60元钱。

  可误!这个时候竟然没有带够钱!

  自作孽,不可活!

  “帅哥。”王桃违心地喊了一句,自己都觉得恶心,“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你看啊,你们的价格是双人间120 ,而我没带朋友来,算是单人,按道理应该打个对折,60元,你觉得呢?”

  “这个嘛,人是感情动物,万事留一线,江湖好相见,也不是不可以通融……”

  “既然如此,这钱你收好——”

  王桃正准备把仅有的60元钱递过去,突然发现小年轻的两个眼珠子闪着绿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胸部,有涎水从嘴角流了出来,令人作呕欲吐。

  “小子,姑奶奶大家闺秀,可不是出来卖的,身份证还我!”

  王桃瞬间火大,即使现在天上掉下一捆钞票砸在身上,也不住这儿了。谁能担保房间里没有安装针孔摄像头?这种猥琐男既然种下了贼心,那么偷窥的行为势必不止一次两次了。

  “别生气嘛,你长得漂亮还不许别人看啦?”小年轻狡辩道。

  “乌龟王八蛋,胸有什么好看的,你妈没有啊?!”

  王桃一把抓起身份证,同时对着色狼的脸吐了一口口水,又担心他狗急跳墙从柜台里冲出来报复,于是一刻也不作停留,撒丫子远远跑开了。

  ***

  夜色深沉,王桃如跳水一般,一头扎进去,立刻感到一股刺骨的凉。

  徘徊于深夜的十字街头,彷徨得如同当年的雨巷诗人戴望舒,他彷徨的是逢不到一个像丁香一样结着忧怨的姑娘,王桃彷徨的是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今夜小姐姐我要睡哪儿。

  本打算给梁爽打个电话让她出来拯救一下自己,哪怕不休息了,由她赔着,王桃也会觉得心安,不至于现在这样狼狈。

  悲催的是,手机居然不争气地没电了,上一秒把号码拨出去,下一秒就关机了。

  去他奶奶的纂儿,见鬼了!陋屋偏逢连夜雨,不啻于雪上加霜啊。

  想一想今天的遭遇,王桃不禁垂头丧气、长吁短叹。宿舍难回、无钱住店、刚甩掉的居心叵测的林申,又遇到刚正不阿的周朗,竟然连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机,也被无情收割掉!

  天要绝我之路吗?

  人逢喜事精神爽爽,人要倒霉处处撞墙!

  或许是错觉吧,恍惚间,周朗迈着正步,护花使者一样来到身边,为王桃披上了一件特大号的风衣。并在她耳边吹着气:“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天可怜见的,乖乖跟我来吧。”

  “终于良心发现回心转意了,我才不接受你的道歉呢。”王桃佯装生气的样子可爱极了。

  “我认识到我错了,我将功补过还不成吗?外头挺冷的,进屋坐会吧。”

  “就不!我是个有原则的人,说过的话从不收回!”

  “别嘴硬了,我知道你快扛不住了。”周朗嘿嘿一笑。

  “好吧,我的确扛不住了。”

  王桃认怂,懵懵懂懂跟着周朗走了,就像一个落单的奴仆遇见了自家的主人。

  周朗用他宽厚的手臂搂着王桃的肩膀,生怕宽松的风衣掉下来。然后他们相依着走进了福士康的门卫室,他为王桃倒了杯热水。

  “喝两口吧,暖心!”

  “不要啦。”

  王桃没有喝水,困极了,只想躺下来大睡一觉。

  周朗动手把几张椅子拼在一块,然后铺上几件保安专用的棉大衣,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一只抱枕。

  “安心睡吧,天亮了我叫你。”

  王桃啥也没想,稀里糊涂躺了上去,接着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因为有睡觉烙饼的习惯,半梦半醒间,王桃从椅子上翻了下来。以为得摔个狗啃泥,没想到周围地板上也铺了一些松软的棉衣,由此可见周朗是个挺细心的人。于是赶紧爬起来继续睡大觉,不经意间瞥见了外面值班的小哥哥。

  这家伙太敬业了吧,军人一般直挺挺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像根树桩。

  东方的天空出现鱼肚白的时候,周朗把王桃拍醒了,他捏着她的鼻子,像闹钟一样烦人:“快醒醒,快醒醒,太阳晒屁股了!”

  王桃匆忙醒来,睡眼惺忪,问他:“什么时候啦?”

  “六点半,距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你可以进厂了。”周朗浅笑。

  “还早呢,”王桃撒娇道,“就让我再睡会吧!保安哥哥——”

  “最多二十分钟啊,我要换班了。被人发现,影响不好。”

  周朗摇了摇头,带着帅气的笑脸走开了。

  复又睡去。做了个梦。

  一条胡同的小饭馆里,王桃和周朗吃着热乎乎的包子,聊着不咸不淡的天。突然一只黑老鹰飞来,打劫一样刁走了他们的包子。

  王桃怪周朗,周朗怪王桃,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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