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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醉酒


  自回宫后,怀瑾变得异常忙碌,阿殷待在青宵殿内,三天了,就只见过他一面,他回来换了套衣裳,又急色匆匆地走了。

  祁王听闻痛失爱子,且还是自己女儿下的手,捂着胸口当即昏死了过去,吓得太监宫女们大呼小叫。

  叫得上名字的太医纷纷被召进了寝殿,他们轮番上阵,时时珍察,夜夜蹲守在床前提心吊胆,两日后,秋全焉垂死梦中惊坐起,吊着一口气醒了过来。

  秋全焉本就糊里糊涂的,靠名药续命,再这么一刺激,完全丢了神智,认不清人。他躺在床上,整日咳咳停停的,不是抓着太监喊,“少骅,怀瑾”,就是握着宫女的手叫,“文茵,宝莱”。

  他吃不进东西,孱弱的身子没几日就消磨成了副皮包骨,御厨们费尽心思,煲了各种汤汤水水,他喝了一两口就不肯再吞咽了,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没人听得懂。

  太医们知晓祁王命数将尽,无力乏天,只得唉声叹气,默不作声。

  如今祁国内外交迫,怀瑾手握大权,自然便接过了这新世子的头衔。

  有大臣进谏,说文茵犯了弑兄之罪,按照律法理应处死。律法规定人,可不能规定鬼,这鬼报了仇,前尘往事抛脑后,潇洒地飘走了,而这活着的羔羊,却要替她抵罪。这种妄诞的话要说给他人听,有谁信?

  怀瑾当然不会让文茵平白无故地抵了这个罪,便以郡主疯了的名义,将她软禁在了城中的一栋小苑里。

  阿殷听春宝说起这事,隔日便偷偷去瞧过文茵一回,她仍是呆呆傻傻的,过得快活自在,显然不知外边局势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对世子已死的消息也未有耳闻。周围人皆统一口径,告诉她,此次出宫是来玩的,她没多想,只知道出宫的机会来之不易,得好好珍惜。

  阿殷离开小苑,走上大街路面,热火朝天地吃了两碗馄饨,又溜进了一条小巷。

  来的那日,是夜,巷子里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瞧不清,走时,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一觉醒来,就躺在街边一家米铺的房顶上,陵游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在地坐在她身边吃豆包。

  阿殷闭上眼睛,凭着星零的记忆,仔细听四周细碎的声音,她记得那晚追着小宁进来时,有间屋子在做打糕,再里面是家酒楼的厨房,然后有头驴在叫……

  阿殷来来回回,终于在快要日落之际,寻到了疑似陵游的那间宅子。

  这算不算是自投罗网啊,阿殷站着门外,哂笑了下,抬手敲了敲门。敲门声由轻缓至高昂,都快敲成一首曲子了,里面还是无人应答,于是她只好翻墙而入。

  墙边潦草地长满了海棠花,阿殷没注意,一脚下去,踩死了一片,她惋惜地叹了口气,将那花塞进了兜里。

  院内空落落的,除了一坛已经结了冰的水,什么也没有。

  应该就是这里了。

  阿殷轻手轻脚地踏上台阶,刚要伸手推开陵游住的那间屋子,小宁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顶着张白惨惨的脸来到她跟前。

  他牢牢地攥住了她的手臂,语气强硬道“不行!”

  阿殷“嘶”了一声,这小子,力气还挺大,她没好气道“原来有人在家啊,怎么我敲门的时候,你……”

  未等她把话说完,小宁捉着她的那只手,猝不及防的就断成了两半。

  阿殷愕然,见光斑落在他的脸上,那薄薄的皮肤也隐隐有了灼烧的迹象,可他死死地站着那儿,丝毫不退缩,像是想和太阳同归于尽。

  “你不要命啦!”阿殷赶紧捡起那截掉在地上的手臂,抱起小宁慌里慌张地躲进了隔壁屋。

  两人藏在一面屏风后头,小宁垂着一只手,面无表情地言语道“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师父。”

  “找他做什么?”

  “有点事想问问他。”阿殷想重新给小宁接上那手臂,奈何弄了半天,两截手臂就是不肯相认,她不由疑惑道“你先前脑袋掉了都可以装上,怎么这会儿就不行了?”

  小宁张了张嘴,木讷道“我这个身体已经坏了,过两日我让师父给我找个漂亮的。”

  “啧啧啧,看不出来吧,你还知道美丑啊。”阿殷忍俊不禁,弹了弹他的脑门,结果那脑门跟豆腐似的,瞬间破了一个洞。

  阿殷看着自己的杰作,讪讪地收回了手,她道“你师父人呢?”

  “不知道。”

  小宁想要摇头,阿殷怕他不小心给摇断了,画面不大雅观,便立马扶住他的脖子,悻悻道“我有耳朵,我会听,你别动来动去的。”

  “我的脑袋刚缝的,很牢固。”小宁毫无波澜地说“你请回吧,我们俩也不熟,没什么好聊的。”

  阿殷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起身,挥了挥手,潇洒道“回见。”

  小宁黑洞洞的眼珠静止不动,“别来了,我们要走了。”

  阿殷一愣,“去哪?”

  “不知道。”

  临走前,阿殷又瞧了眼陵游那间屋子,目光暗了暗。

  等到屋外落下了关门声,小宁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瞥了眼案几上的铜镜,瞧着里头惨不忍睹的脸,他想,换身子这件事实在是刻不容缓。

  他端起桌上的一碗凉水,从书架后面的小门走进了隔壁屋。

  屋里,魑什正披头散发,仰面朝天地睡大觉。

  “师父。”小宁高声唤道。

  “什么事?”魑什皱着眉头,睁开了眼,他昏天黑地的睡了几宿,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我方才听到外面有动静,是谁来了?”

  小宁不咸不淡道“阿殷。”

  魑什微微一顿,翻了个身,“她来做什么?”

  “来找你。”小宁邀功似的答道“不过我把她打发回去了。”

  魑什似笑非笑,“没想到你这木头脑袋也有灵光的一天,不错不错,为师没白疼你。”

  小宁又道“师父,我昨天夜里去拜访了下文茵姑娘,并且送了把海棠花给她,她很喜欢,还回赠了我一袋花生酥。”说着,小宁拍了拍自己鼓鼓口袋。

  魑什喝了口凉水,不动声色地问道“她怎么样?”

  “挺好的,能吃能睡。”

  魑什垂下眼帘,“那你今晚再给她送一把海棠好了。”

  小宁引出了正题,“可是师父,我的脸烂了,见不得人。”

  魑什抬眼,这才注意到小宁斑驳的面孔,他幸灾乐祸地笑道“你去晒太阳了?怎么样?暖不暖和?”

  小宁不咸不淡道“挺暖和的,就是差点把我晒成灰。”

  魑什好笑地看着他,“我还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是不是惦记上的王员外家的小儿子,觉得人家生得漂亮,想换身子了。”

  小宁老老实实地答道“多谢师父,我们今晚就去墓地走一趟吧,然后我再给文茵姑娘送海棠花。”

  阿殷背着手,在街上闲逛,觉得自己无事可干,一身轻松,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然而她也并非是真正的舒缓,她望着百米外的王宫,心中好似压下了个千斤锤,手脚都动不起来了。

  她茫茫然地转进一家酒肆,要了坛北汕,两斤酱牛肉。酒是清酒,烈性低,入喉回甘,最适合她这种酒量不好的人。

  阿殷一口酒,两口肉,再配上几粒花生米,吃得那叫一个香,差点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可是来借酒浇愁的,吃肉吃到饱算怎么回事。

  阿殷一人且喝且听周遭人侃侃而谈,一坛酒不知不觉下了肚,她晕乎乎地掀开帘子,外边的天已经彻头彻尾地黑了。

  该回家了。

  阿殷打了个酒嗝,哆嗦着从兜里掏出了几个碎银子,她数了数,丢进碗里,摇摇晃晃地扶着门框,出了酒肆。

  沿街都是小贩们此起彼伏地吆喝声,“豆包,又香又甜的豆包,姑娘,要不要来一个?”

  阿殷驻足,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一个不够,来来十个!”

  “好咧。”

  “姑娘,要不要看看这玉镯,西域产的,你皮肤白,戴这个,好看。”

  阿殷拍了拍胸脯,爽朗地道“来,来,给我戴上。”

  ……

  临安街的摊贩们见来了个喝醉酒的憨货,便争先恐后地做了阿殷几笔生意,阿殷乐呵呵的,照单全收了,她踉踉跄跄地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围着王宫绕了大半圈,走进了一丛芭蕉林,最后在一个半人高的墙洞前停了下来。这是波罗前几日告诉她秘密通道。

  她边钻洞边醉醺醺地腹诽道这王宫的守卫工作,简直是闹着玩儿,处处开小门,若是被有心人瞧去了,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她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自己却被身上的物件给困在墙洞中了。

  她的头是进来了,然而身子还在芭蕉林里,无论从哪看,模样都很滑稽。

  阿殷奄奄地垂下脑袋,也不挣扎,稀里糊涂地就睡了过去。

  “你可真有能耐。”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那人还拍了拍自己的脸,阿殷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掀开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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