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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返回武汉的飞机似乎快得多,没有留下多少时间平复眼前的不安,他望向窗外,云朵被气压塑造得形状各异,阳光打在机翼上,反射进窗口,一道黄色的光贴上机舱壁板,望向另一边,好像是透过玩具小屋的窗子偷窥里面的构造。下午,平淡的飞行,乘客多数昏睡过去,叶培森仍始终清醒。

  他尝试看了一会儿手边的书,阿摩司奥兹,《爱与黑暗的故事》。父亲和母亲,房间和孩子,以色列政治机构和家门口的小路,不一会儿他又放下,专心望着窗外发呆。

  刚到西安的时候,每天回到出租屋,睡前会一根烟接着一根,拖鞋走在瓷砖上,人走动时从镜子里晃进又晃出,开灯需要记得关灯,窗台的植物要定期擦灰,不抽烟的时候,这些声音、影像和需要记住的日常就会反射出他的孤独。

  他脑海中有幻想视角,在靳莱辛的头顶,他可以看得到她现在在做什么,走路、吃饭或者看书,而且他也催眠自己相信这都不是空穴来风,他有自己怀念的方式。

  浇花或者晒衣服时,他会自言自语,好像是在跟靳莱辛说着,“你看,这个地方可能生虫了”,或者“T恤起绒毛了,翘得真高,再不能穿了吧”,如果她也有这样想象的视角,大概就能听到这些话,这些时间的细碎,无法同任何人分享。

  后来业务量大了,渐渐忙起来,再后来,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对女性的吸引力,夜晚慢慢被填充,做项目后,开始习惯住在酒店的生活,这些房间反而更给他带来稳定感。

  兜兜转转数年,回到武汉,那趟旅程,他在动车上睡着,一月份,车里烘得暖暖的,北方的农村还有很多积雪,渐入南方,他醒来,看到夕阳在枯树枝丫后面,变肢解成凌乱的线条,耳机里是n的声音,他突然发觉自己失去了想象力,他的脑海中不再有靳莱辛的影像,这条隐蔽的线,偶尔有电流通过击中自己的线,断掉了,不知所踪。

  而昨晚,莫非真是一场梦吗?可她那样真实,她的古怪又如同自己脑中的一切幻想理应是真的一样。他放下耳机,脑海中萌发那些想仅仅与她分享的念头,“n和奥兹谁更应该拿诺贝尔奖呢?”她的肩颈再次出现,笔直站立着,然后动起来,穿过一条走道,到打印机前,手里握着杯子,复印机扫描的光擦过她的腹部,有人同她讲话……

  叶培森感到一阵电流刺痛神经,自己无法再动弹。

  飞机降落。天河机场被灰蒙蒙的雾霾笼罩。与同事在机场告别,张昭清在停车场等他。

  “会议不顺利么?”张昭清见他上车后一直沉默寡言,以为公司出了状况。

  “没有啊。”

  “你似乎很不开心啊。有人批评你吗?我刚刚看你出来跟同事打招呼还挺好的,难道是总部出什么事了?”小钢炮启动了。

  “没有,很顺利,别瞎想。我看说不定很快公司会有奖励旅行去趟日本。想去吗?之前早跟你说,发下来的奖金不要乱买东西,要是去日本,看你能买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遇到Sandy后,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跟张昭清说一些肤浅的话。

  “真的吗?真的吗?你不早说!!没关系,如果是日本,砸锅卖铁还卡账都没关系。”张昭清笑起来,脸颊不自觉抬高,红扑扑的,并露出酒窝。

  “哦,对了,跟你买了礼物。”叶培森打开手提包,掏出一个小袋子。“这个送你。”只见叶培森的手中多了一个淡蓝色的小盒子。

  “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亏心事,所以带礼物回来讨好我?”

  “哎呀,跟你买礼物还有这么多说的。那就当我没买好了。”

  “是什么啊?”其实不需细看,已知那是蒂凡尼的盒子。通过一个颜色或是几个字母就辨认品牌是当代女孩与身俱来的本领。

  “国庆礼物。”叶培森把珠宝盒从袋子里拿出来。

  张昭清看到是扁盒子,说不出的开心里竟突然腾起一丝异样的失望。叶培森小心翼翼松开盒子上的绸带,捏起纤细的手环,解开后给张昭清戴上。

  “你都不用心。真是的,那我还得谢谢他们在这个星期建国了是吗?”张昭清一瞥,是玫瑰金色的T形系列手镯,手腕上的钻石在发光,她的眼角立刻飞上天,这一刻还有什么失望可言?

  两人调笑着开回市区上叶家吃饭。叶培森暗暗敬佩自己还能跟张昭清打情骂俏,不过她是个永远憋不住情绪的女人,极容易被取悦,跟这种人在一起太有成就感。

  到家后父母正在准备晚饭,张昭清脱了外套就钻进厨房帮忙。叶培森提着行李箱回房,箱子中的海鲜干货分成两份,另一份送去张家,除此之外还跟张昭清的爸爸买了烟酒,跟她妈妈买了一条珍珠项链,如此煞费苦心,还是不要让自己的妈妈知道得好。

  厨房飘来炖汤中莲子香甜的味道,红枣渗进煮烂的莲子米心,一起随着沸腾的水咕噜咕噜,翻腾着黄色的鸡汤,漂浮的白色肉渣被张妈一点点舀净。

  叶培森进房间清行李,在自己钱包中又看到那张烧过的纸巾,他把它取出来紧紧捉在手里,直到手上的汗水把纸浸透,叶培森用它擦了擦手心的汗后便丢进垃圾桶。他已经找回联系的方式。

  十一长假,张昭清同叶培森之外还另约了堂妹张悦清,以及张悦清的同学颜惠四人一同开车到郊区秋游。

  张悦清眉眼之处跟张昭清有些相似,但面孔不似她那般敦厚,厚厚的齐刘海挡住了眼睛里的朝气,却显得格外年幼可爱。颜惠是张悦清的室友,两人同是汉口这边的,总是结伴往返学校和家中,因此走得近些。她长得高又瘦,不怎么爱讲话,长发披肩,戴着眼镜,一脸书生气。

  十月初,武汉暑气尚未消尽,树木葱郁,隆重的阴凉挡住阳光的热力,秋天仿佛还在遥远的未来,唯一安慰人心的是空气中已经没有盛夏时的那股闷热,热量由天空直直地到达地面,没有遮挡,也不会反弹起热气,肌肤和衣服之间再无第三者。

  张悦清与颜惠都是90后,正读大学,对未来姐夫毫不见外,从星座一直聊到男生穿衣打扮。

  “这条手镯好看,你什么时候买的?”张悦清打量起姐姐的首饰。

  “这是叶培森送的。”张昭清的语气中掩饰不住骄傲,“等你谈恋爱了,也叫你朋友买来送你啊。”她拉过叶培森到炉边,让他好躲到一边专注烧烤,总算逃过小女孩的叽叽喳喳。

  “是Tiffany的?”张悦清不死心,眼睛巴巴望着,直到姐姐把手镯解下来放到她手中。

  “从未听你说别的英语也能这么流利。”偏偏得是奢侈品。

  “这是女人的直觉好嘛。”张悦清依依不舍又把手镯还给了她。“叶培森对你真好啊。”

  叶培森坐着旁边目睹这一幕,心里微微有点别扭却又有些带着惊异的好笑,像是听闻已久的新大陆,这次终于见到真面目。

  “为什么女人都特别中意这个牌子?”他忍不住要问问,也许不是每个女人,但至少张昭清是喜欢的。

  张悦清也一下被问傻了,想了想说:“不仅仅是这个牌子,宝格丽跟卡蒂尔我也喜欢啊,就是买不起。唉,都买不起。”

  “但蒂凡尼是不一样的。”颜慧突然插进来。

  “对,同样是珠宝,蒂凡尼是小清新。”张悦清似有所悟。

  “蒂凡尼的广告拍得好,别的珠宝能代表好多含义,爱情、婚姻,乃至自我满足。但蒂凡尼自始至终都在编织小女孩的梦,一点新,一点旧,一点蓝,而且,再不济,至少买的人可以自我认同‘我跟奥黛丽赫本品味一致’。不仅仅是虚荣心,那是小女孩长大后还能继续保留的任性。”

  颜慧开口就滔滔不绝,观点仿佛新颖,又平易近人,来自书本以外的世界,但又是没有完全贴近生活真相的天真。

  “我在博物馆看珠宝展的时候,好羡慕那些古代皇室,那么大的钻石,”——张悦清用手比出鸡蛋大小的圆,“沉甸甸的,整块蓝色的宝石,镶着一圈碎钻,还有皇冠,还有项链,珍珠堆起来的,得亏那些皇后脖子长。”

  “首饰本该就做装饰用,青葱指上的一朵红,或是云鬓间晃动的金穗才好看,古人说美石为玉,也要精雕,若隐若现,十斤重的石头,还怎么美得起来?我看印度皇室那些珠宝,叫人感到恐怖,明晃晃地挂在胸口,那么那么大,却像嫌旁人的眼光还不够,还要取一个更盛大的名字,整个世界的重量像针尖一样抵上那块,压在胸口,真不知道怎么喜欢得起来。”

  “你不也喜欢珠宝吗?”

  “当然喜欢,可喜欢的前提,是它得有基本的审美啊。”

  不知怎么的,又一下子让叶培森想起靳莱辛,站在他面前的颜惠,和脑海中的靳莱辛,都是同样天真的少女,早熟却沉稳。只不过靳莱辛是一株病态的植物,而眼前的颜慧身上带着健康的气息,茁壮成长。

  “可是珠宝本来就很美,闪闪发光……”

  “那当然,还有当代媒介的各种加持。《蒂凡尼的早餐》,赫本戴一团假珍珠,也是美的。”

  “对,对,当然还有《蒂凡尼早餐》的影响。你看,能冠名到电影里的品牌本来就屈指可数,还有Prada,等我有钱,要一一征服它们。”张悦清的欲望浮在脸上,变成向往的笑容,因为有一张张年轻的脸,这欲望并不扭曲邪恶,反而让人心生同情。

  张昭清端着烤盘走近,见三个人聊得正嗨,用手肘挤了挤叶培森,“碳快没了,你从车里再拿一袋过来。”自己忙前忙后,出了一身汗,午间阳光变得毒辣,看着叶培森和两个小女孩聊天,一股无名之火突然升起。

  “我刚看火还挺旺的。”

  “现在是旺的嘛,待会儿灭了去拿又来不及。”

  “才几步路,不用这么慌。”

  “哎呀,我不慌,一会儿灭了怎么弄?刚刚你们起火也不省点,堆好多,现在全着了,一会儿估计就要灭。你们俩,也别聊了,过来把锡纸看好,金针菇熟得快。”

  “好好,我去拿。”

  “你就拿一袋,好像只剩两袋了,别拿多。你们仨都是没数的,刚刚堆那么多,全拿来了又会都扔进去。”

  “起火的时候是要先多放一些嘛,不然温度上不来,不好着火,这是碳又不是木头。”

  “那你烤吧,我去休息。”

  叶培森忽然才意识到张昭清语气中的怒气。

  “好好好,你休息会儿,我去拿碳,我来烤。”

  张昭清怒视了一眼叶培森,把烤盘递给两个小丫头,自己兀地坐下,拿湿纸巾擦手,开始玩手机。

  颜惠接过烤盘,拉着张昭清迅速撤出修罗场。两个人木头桩子似的竖在烤架一头,继续叽叽喳喳,叶培森拎着一袋碳走来,又加入聊天,。 

  “颜慧,所以你有想要的奢侈品吗?”叶培森试探问着,内心有些期待她的答案。

  那女孩认真想了会儿,显得有些为难。“没有,都太贵了,我的钱要花在刀刃上。”然后看到她的眼睛亮起,露出只有她自己才懂的神秘笑容。

  “你要干嘛?”张悦清还未察觉到,只是以为好朋友有秘密瞒着自己。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张悦清倒也并不真正在乎对方想隐瞒什么,虽然是好朋友,但她心里也分得清楚,哪些人是迷糊着过日子可以让人插手的,而颜慧的私生活则是绝对无权被人评判。颜慧比她的心思不知复杂多少倍,但她未必就比自己幸福。

  “来,颜惠,你去把桌子铺一下哈,把塑料膜垫在下面,餐具都在那个绿色的袋子里。”张昭清见没人搭理自己,关了手机款款走来。

  “颜惠,饮料你顺便帮我带过来吧?”张悦清自觉向后退了一步,站到叶培森身边.

  “金针菇好了吗?”

  “你要不先看看?”张悦清递出夹子,转身越过叶培森,“我也去帮颜惠吧。”转身溜走。

  “你呢?你要不也去?”问叶培森。

  “我帮你烤东西。”

  “不用啊,我自己烤。”

  “给我呗,你手刚擦干净。”伸手想接过夹子。

  张昭清毫不理会,继续刷油翻面加调料,叶培森的手继续停在空中,没有下文。

  “那你教我烤?”给张昭清一个台阶。

  “你那么聪明,还用教?”

  “你做得这么好,当然要跟你学啊。”

  “呵,我做得好吗?”

  ……

  叶培森感觉自己就快在这场毫无结果的争论中睡过去。他又拆了一包湿纸巾,递给张昭清,又顺手从她手中褪下夹子。

  “我看你妹妹带了小电扇,你去吹会儿呗,再说两个小丫头摆桌子怎么拎得清,我看吃的东西她们都直接摆地上了。”

  张昭清继续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去吧,金针菇也好了,端过去,你们先吃。”

  “好啦好啦,去吧。”拼命向不远处的张悦清使眼色。

  “姐!我们饿了,可以吃了吗?”

  “你们桌子铺好了吗?”

  “好了呀,你看……”

  “张悦清,我服了你,肉也放地上……你看看……”

  叶培森常常由衷地敬佩张昭清,自愈能力那么强,转换自如,高涨或者低落都是那样轻易,什么都不深,一条线上下、前后、左右甚至绕圈都可以,不用深,像一张周线图上随机分布的点,这里或者那里都可以,且精力丝毫没有因为这些毫无头绪的转变过程消磨,她的人生最主要的使命,好像就是从这个点跳向下一个点,这个过程展现了她活着的所有意义。

  正当年纪的叶培森在十一期间还有许多其他任务,这次烧烤聚会之前,他和张昭清一起赶赴了三场同学的婚礼,叶培森的同学两场,张昭清的同学一场。

  叶培森第一次参加婚礼的时候还怀有印象,是自己妈妈那边的一个哥哥,那时候婚礼还没有产业化,一切看起来都新颖别致,尤其最后的仪式,司仪的话简直说到叶培森心坎里去了。越到后来,见得越多,反而像耍猴戏的。一样的情节,一样的渲染过程,有时候都分不清这个新娘和那个新娘的差别,尤其是每年10月份,不停赶场,一家酒店可能同时在举办7、8场婚礼,门口迎宾的新人们都等待着“百年好合”,宾客走错了又有什么关系?

  叶培森知道自己要跟张昭清结婚,也知道自己一定怀着强烈意愿想跟她求婚,从此他们会一辈子都在一起,只是他并不确定这应该是在哪一天。情侣之间的尴尬地带是有些事分明应该摊开去谈,但偏偏也是这些事,一旦错过时机就再也无法摊开来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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