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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5章 火烧神牌


  那个胎衣一样的神气,就好像秋天的霜一样,融化了。


  而下一秒,小骡子的胸膛一震,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吐出半口烟。


  这一下,大家全愣住了,小骡子睁开了眼睛,出了口气:“呛死我啦!”


  瞎子阿婆觉出来了,扔下了大潘,就抱住了小骡子:“可吓死婆婆咯……”


  大潘也瞪大了眼睛,我拍了怕大潘的肩膀:“没事了。”


  送子娘娘最后一点力量,用在了这里。


  很快,送子娘娘庙和那棵石榴树,全成了灰,风一吹,卷到了山边,散的到处都是。


  一帮人围着看:“倒是好——省的推了。”


  “是嗦,找到了老师,直接就盖学校了!”


  还有家长围着孩子问:“这些时候,害怕不?”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很迷茫的表情,铜头阿爹的孩子忽然在他爹肩膀上说道:“我不害怕,欢喜的很!”


  原来,在幻境之中,他们看到了一个很和善的女人。


  操着乡音,手很温暖,带他们到了一个好玩儿的地方,有吃,有喝,有同伴儿。


  还有小鸟,来啄他们的肚皮,那女人说,能吃他们肚子里的虫子。


  还有个孩子忽然跟想起来了什么似得,摸着自己的小肚皮说:“我肚子,真的不疼了!”


  我忽然想起来,石榴活着的时候虽然怕桃蛀螟,可石榴皮则能驱另一种虫——蛔虫。


  谁也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什么,更不知道,石榴树留着他们的命,而不是一下把生人气吸光,是留着可持续发展,还是不忍心要他们的命。


  我们看到的,大概总是一个角度,而不是全部的真相。


  更多口口声声要跟泥胎算账的,只顾着给孩子洗澡,熬粥什么的,拍了孩子身上的烟灰,就把他们往家里带,头都没回。


  可孩子们倒是依依不舍的回头看着我,还要跟我约定好了,让我带他们坐筋斗云。


  我一乐,说有机会一定,就看着他们跟小牛犊子一样,被拉回家去了。


  铜头爹倒是留下了,很真挚的对我们说了声谢谢。


  我摆了摆手说不用——就是吃这碗饭的。


  铜头爹有些紧张的看着那个已经烧的面目全非的荒地:“你们说,要石榴树上的东西,可是现在,石榴树被烧成了这个样子,那你们要的不就……”


  有人在后头踹了铜头爹一脚,示意他别多嘴,可铜头爹假装没觉出来,大声就说道:“我家娃儿回来了,我不想让你们白干,我家没别的,腊排骨,去年打的獐子肉……”


  后头的人咳嗽了一声:“城里人,看不上那些,别冒尖筋了。”


  大潘告诉我,冒尖筋是本地话,强出头的意思。


  可铜头爹就是倔强的看着我,说别人他不管,他非要谢我不可。


  大潘一寻思,忍不住说道:“桂花黄酒……”


  “有!”铜头爹一听这一句,跟得了号令一样,一溜烟就跑回到了家里去了。


  我则看向了那片废墟,忽然发现,废墟里有一个焦黑的东西,倒在了里面。


  过去一看,一截子神主牌。


  奇怪,神主牌怎么会没烧坏?


  这个时候,太阳从东边升了起来,照在了神主牌上,我看到了上头的宝气。


  这神主牌,原来是黄金铸造出来的——看得出来,以前的老祖宗,对送子娘娘有多虔诚,这些黄金,也许是很多人的耳环,簪子,娘家的嫁妆,可为了立庙,为了后代,她们舍得。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也许,这就是新旧交替。


  这地方的孩子,可能长大之后,都会离开这里,去更繁华的地方繁衍,这地方终将荒废,已经没必要立一个送子娘娘庙了。


  我握住了神主牌,既然这样,那我把你,带到其他地方。


  那些人不知道这是黄金的,如果知道,也许不会就这么放任我拿走,相反,我们的事情都已经干完了,一帮人看完热闹,拿起脚就走了。


  大潘吐了口气:“人心……哎,我们西川,可不全是这种人。”


  我知道,阿丑,杜海棠,杜蘅芷,不都是西川的嘛!


  不管是哪里,甚至一个人,也有很多面,身边的人,看到的也都不是全部。


  人只会看自己想看的,要自己想要的,弱肉强食,是生存的本能。


  谁也没什么好说。


  晨风带着馥郁的草木香气吹了过来,我一错眼,就看见,神主牌下头,压着一个小小的枝干。


  那个枝干的树皮还带着几分绿意。


  石榴苗?


  送子娘娘最后保护的,不光小骡子一个。


  挖下了那根苗,我们也就启程回去了,我还惦记这白藿香。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结果到了村边,铜头爹气喘吁吁的来了——还赶了一头驴。


  那驴身上,背了很多东西。


  大瓶子小罐子。


  因为跟他们一起吃过饭,我认的出来——土罐子里装的是崖上采的土蜂蜜,竹筒里是山菌子酱,大串大串枯枝一样的东西,是山上特产的香料,更别说什么腊排骨,火烧肉,风干鸡,琳琅满目。


  驴屁股后头还吊着一串坛子——是大潘垂涎欲滴的桂花黄酒。


  这不是一家能拿出来的。


  我看向了铜头爹后头。


  不少人赶了过来:“仙娘,你们走了,没什么别的送,这点东西别嫌弃。”


  “嫌弃了,我们就更过意不去啦!”


  大潘立马去摸那些黄酒,隔着口罩也看出他笑的多开心:“没得没得,这个好!”


  他不记仇。


  我也一样,那些说风凉话的没来,我们并不在意。


  既然世上万物这么多面,那,我要看美的一面。


  “不过,这东西太多了,我们……”


  “放心咯,这驴子是送子娘娘庙的庙产,老庙姑子以前养的,前几年庙姑子没了,这驴就成了公家的了。”铜头爹说道:“让它随着你们下山——乐意留着就留着,不乐意,它也认识路回来,当了好几年半野驴,鸡贼的很!”


  我拍了拍那驴的脑门,跟他们道了个谢。


  他们一路送到了村子边缘——也就是阿霞娘所在的地方。


  出乎我们意料,阿霞娘竟然也出来了——挑着蓝布扎染帘子,蹬在了门槛上,胳膊上挎着一个柳条篮子。


  一见了我们,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快步走了过来,没好气的把篮子塞在了我手里。


  “这是……”


  满满一篮子野鸭蛋。


  “你们出了力,不能让你们白干。”阿霞娘故意看向了别处:“我们雇惯了人,不占便宜。”


  我盯着她的面相,也乐了:“恭喜——阿霞娘要当阿娘了。”


  她的子女宫上,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红色。


  阿霞娘的脸上一阵飞红:“你晓得的倒是多!”


  不过,这个红是个桃红,不是状元红——该是女娃。


  也许,这是送子娘娘和石榴树,留下的最后的礼物。


  阿霞娘掩不住的喜笑:“以后,看她们还嚼么子舌头根子。”


  原来,阿霞娘这些年,也并不容易。


  那些人只说孩子们吃了她的糕,回家就闹肚子,却没说那糕是摆在她们家供桌上,日子多了没撤,夫妻两个都舍不得吃,给对方留的,最后,小孩子们溜进来自己抓的。


  小孩子去池塘撒尿是不假,可之所以被阿霞娘踹下了池塘,也是因为小孩子淘气,说你们别在池塘里养鱼了,我阿娘说,开了春冰化了,让你们把池塘让出来我们家养,横竖你们就两口子人,养了也吃不了。


  是啊,好多人说,他们一家子绝户,要这么多地做么子?


  还有些老太太暗地里指使孩子,说他们家又没小孩子,咱们这里的风俗,好吃的都是给小孩子留的,去了就吃,怕个么子。


  还有人把公共轮班的农活塞给他们干——你们反正没孩子哦,多做一点怎么了?哎,不像是我们,子孙满堂,天天伺候孩子,累的腰酸背痛,一点功夫也没有。


  阿霞娘之所以想要孩子想疯了,不也是为了这个嘛。


  她要强一辈子,就是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那些人,他们没见过世面,因为生存环境的恶劣,只知道野蛮的活下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每个人都是很多面的,果然没错。


  我让阿霞娘留着野鸭蛋补身体,可阿霞娘眼睛一立,大骂起来:“怎么,别人的都收,不收我的,你跟他们一样,看不起我莫?”


  话都说这份儿上,自然不能再退让了,我就跟他们挥手告别,下了山。


  山风卷了上来,心旷神怡。


  很久,没这么舒服的感觉了。


  我回头还想跟大潘说西川气候真好,可大潘早跟在了驴后头,抱着大罐子喝的直打嗝,哪儿有功夫欣赏。


  也对,他就是本地人,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不过这么一错眼的功夫,我忽然就觉出身后动静不对。


  立马回头看了过去,就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消失在了后头。


  不是煞神。


  更像是——汪疯子?


  奇怪,他跟着我们干什么?我还没找他算账,他来找我偷袭了?


  我没动声色,装成没看见的样子。可再转过了一个山坡,我猛地折过了身子,翻过七星龙泉,对着身后一棵白蜡树,直接削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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