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成亲
以前听说过战火中的婚礼，却从未听过逃亡路上的求婚。
当陆筠提出成亲的时候，赵芜月并没有当真。后来陆筠捧着大红嫁衣到她面前，说要与她拜天地，她才意识到，他没有在开玩笑。
那是在一个叫淙云的小城，距离陆筠跟他老爹汇合的地点还有几百公里。赵芜月当时是完全发懵的，因陆筠平日是个极稳重之人，一般不会做出这么火急火燎的决定，而且还是人生大事。虽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也不用这么草率吧。
“小月，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留下跟我成亲，二是返回王城，回到你爹和你阿姐身边。纵然你现在跟我走了，可你毕竟跟他们是至亲，想必你若回去，他们也断然不会让赫连决为难你。”陆筠看着赵芜月认真道。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而且你怎么突然要与我成亲，虽说我有这个意愿……”赵芜月完全被他弄糊涂了，有些不明所以。
“你该知道，这次我前往嵇州，是要与家父汇合。但是我实话与你说，家父在过来的途中，遭遇孟怀率领大军的袭击，目前伤亡惨重，恐怕不能前来与我们汇合了。赫连决此次是下了杀心，要诛灭我们陆家。你跟着我，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可是……我没有办法跟你保证，到最后你不会被我连累。”陆筠看着赵芜月缓缓道，然后顿了一顿，然后开口，“我没有在同你开玩笑，你现在要走，我不会怪你。我给你时间考虑。”
赵芜月看到面色如此肃然的陆筠，心知他真的没有同自己说笑，他也是真的在给自己选择的机会。但这选择的内容是明面上的意思，还是另有它意，就有待深究了。
“我既然把命交给你了，便是要跟你一起的。不管前路如何，我都要跟你一起。”赵芜月只思考了一瞬，便伸手将陆筠捧在手上的喜服接了过来。
“能做一天夫妻，便做一天夫妻。”赵芜月抬头看着陆筠说道。
她脸上带着隐约恬淡的笑，好像他刚刚那番长篇大论全然没有意义，他最后只听到清浅的一句，“我要与你成亲。”
每次都是她这种神色和态度，让陆筠捉摸不透，她到底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想要算计他。可她现在答应了，他也就没有别无选择了……
是极其简陋的仪式，但是喜服却异常隆重。里三层外三层，是用的最好的丹色蜀绣，裙摆绣了金色的凤凰，用孔雀细羽捻入天蚕丝绣出的凤羽，开了满衣。袖口和领口则是大片大片的海棠花。这样的布匹极其华贵，当比一寸一金。
赵芜月本来还很好奇为何穷乡僻壤之地，竟会有如此浮华衣饰。后来她将衣服套上身，发现衣服竟分外合身，那时她便明白，这是陆筠从府上带出来的。原来他竟一早就做了要与她成亲的打算，这是赵芜月万万没有想到的。
后来陆筠换了衣裳进来，同样一身大红喜服，她从没见过他穿如此明艳的服饰。
穿红色衣裳的陆筠，比平日里多出了一分俊美和倜傥，让赵芜月顿时有种翩翩少年郎的感觉。她心想，如果时光再倒退十年，他大抵就是眼前这幅模样。
陆筠款款而来，携了她的手，坐到挂了喜帐的床边。他递给她一杯酒，他说，饮下这杯合卺酒，我们便是夫妻了。
陆筠看着赵芜月浅笑着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就断了。
赵芜月喝完合卺酒，仍旧笑意盈盈地看着陆筠，就像是新婚初为人妇，那种羞涩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缓缓朝他倒去，一只手抚上他的背，然后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他的肩膀宽厚，赵芜月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就会这么睡过去……
眼神迷蒙之间，胸口猛地一阵痉挛，像被人狠狠攥在手里。她一把将陆筠推开，手中的合卺杯啪一下摔在地上，摔的粉碎。
赵芜月五指紧紧揪着胸口的衣襟，大口大口喘着气，她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整个人陡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一下接一下，肺里的气在渐渐抽空。她一手摁在胸口，一手撑在床沿。随着咳嗽的频率越来越高，她逐渐没有力气支撑自己，整个人从床沿滑落，跌坐在地上。
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此起彼伏，一声更胜一声的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开始只是喉咙里有些血腥味，后来嘴角开始渗血，再接着越咳血越多。到最后，大口大口的血喷涌而出，溅在大红色的喜服上，倒也瞧不大出来。因为咳的太剧烈，连眼泪都被硬生生逼了出来。
彼时，她的脸上有胭脂，有鲜血，还有浊泪。看起来异常惨烈，又异常狼狈。
陆筠站在她的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说，我给过你机会，不止一次，是你自己选择不要。
那时候，赵芜月已经快进入晕厥状态，全身所有的力气大概都用来咳嗽了。整个脑子是乱哄哄的，连耳朵都开始耳鸣，他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见。
不过他说的不错，他确实给过她机会。在丞相府，他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他问她，她是不是赫连决的人。只要她将实话说出，他就会放她走。后来在出城之前，他将手伸给她，她可以选择不去握住。现在，他在成亲之前也同样给过她离开的机会，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那么到最后，他要对她狠下杀手的时候，就不能怪他无情绝义了。
其实他从来没有骗她，他说她以后会是他的夫人，所以他会一直护着她。他说她若是真心，他便一定真意。
可真心换真意，虚情假意换来的，则必定是恨入心髓的报复。
陆筠不是傻子，他不会蠢到真的相信，短短数日内，仅靠赫连决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扭转局势，登基为新帝。纵然他再足智多谋，他都没办法在这数日内打乱六州这盘局。
他会想到，怎么就这么巧，在他要跟顾晟商量反叛之时，苍州被攻陷，两州都督被刺杀。而他父亲，在前来与他汇合途中，被偷袭，损伤惨重？
这一切的一切，怕是都要从赵芜月出现的那一刻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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