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乱世凶年 番外

　　从毒发到身亡，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这段时间内，陆筠只是垂手立于一旁，听着她咳的震天动地，看着她无力挣扎奄奄一息。这期间他没有说过一个字，也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所以在赵芜月的印象里，他对于她的死，就是冷眼旁观。

　　可那时她因为毒发攻心，瞳孔涣散，耳朵发鸣。她看不清，也听不见。所以她不知道，陆筠当时望着她的眼神是怎样的无望。

　　在陆筠的心里，他还是爱她的，可是恨跟爱一样多，所以他舍不得却又容不下。

　　大概赵芜月永远都不会明白，那样矛盾又纠结的心态，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

　　赵芜月死后，陆筠才缓缓蹲在她面前。他看着她紧紧闭合的双眼和满脸的鲜血。他想伸手给她擦拭一下，但是手伸出一半就又缩了回来。

　　最后，他终究是碰也没碰她，便命人将她的尸体拖出去烧了。冲天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连同一起烧掉的，还有陆筠脱下来的自己那身大红喜服。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成为灰烬，随风散去。

　　夜深的时候，飞来一只白鸽，被人捉到，交到陆筠手中。陆筠捏着鸽子将一个细竹筒从白鸽的腿上解下来。他抽出里面的卷纸，并轻轻展开。那纸上就一行字，也没有什么生僻字，更没有晦涩难懂的词句，陆筠却反反复复看了很久。

　　后来陆筠心想，要是那只白鸽能早点过来就好了，又或者，他之前能看一看赵芜月收到的密信的内容就好了，只要一次就好。可他偏偏一次都没看过。

　　那纸上写道，“大都督虽已薨，但此仇不可不报，宏图大业不可弃。吾等愿追随少主，还请少主指示！”

　　这不是赵芜月和赫连决的通信，这是她和陆浩远亲信的通信。陆筠不知道他爹死了有多久，但他现在知晓赵芜月对他隐瞒了这件事。她替他回信，她替他激励已经衰竭的士气，她替他归拢人心。

　　这些事原本都应该是他来做，但她知道他做不到，因为死的人是他的父亲。试问，一个刚刚丧父的人，要如何慷慨激昂地去鼓舞别人重新振作起来？

　　所以他做不到的事情，她来替他做。

　　陆筠捏着那张字条，他忽然有好多问题想要亲口问问赵芜月。问问她在他身边到底是何居心，问问为什么到她死以后，他都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可惜，那个人，已经化为一堆灰烬，被风吹散了，融进无边黑夜里。

　　那天晚上，陆筠将赵芜月的遗物收拾了一下。因为他虽将她的尸体烧了，可是她还留了很多东西没有带走，看着也甚是隔应。陆筠想到他刚刚应该一并烧了才对。

　　后来他在她平日穿的衣裳里翻出了一封信，信上有一行小字，“若有朝一日，家女赵芜月与当朝奸臣陆筠结为夫妻，必将其逐出家门，此生再不得踏入赵家之门。”

　　陆筠原先只当赵芜月跟狗皮膏药似得黏上他以后，她和赵老尚书关系还依旧。殊不知，赵老尚书一早便写了这封“决裂书”给她。只是，她什么都没跟他说。不对他诉苦，不在他面前伤情，有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

　　可他现在，他将她挫骨扬灰了。

　　第二天清晨，赫连决的人收拾完东西见他家主子还没出来，便准备去喊他。进了营帐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那时，赫连决在往返回的方向赶。他一路策马狂奔，跑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找到了沼水小镇上的那家他和她曾经一同入住的客栈。当赵芜月死了以后，他关于她的记忆忽然异常清晰起来。

　　他记得赵芜月在离开那家客栈之前，好像跟那家客栈的掌柜交代了些什么，他现在突然很想知道，她到底跟那人说了什么。他总觉得，会是很重要的话。

　　他到了那边以后才发现，那家客栈好像被拆了，屋顶都给揭了，令他险些认不出。他找到掌柜，掌柜对他说，是在翻新。掌柜还对他说，多亏了他家夫人，他们如今才有钱财翻新。

　　原来赵芜月在临走前给了客栈掌柜一锭金子，说让他将客栈装扮装扮。她说，他们以后可能还会来，希望到时候这里会是另一幅模样。

　　她说，望君长安，来去路，繁花似锦。

　　人最绝望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大概就是亲友离世，身旁再无一个可挂念之人。这陆筠一边是死了爹，一边是亲手将自己心爱之人给挫骨扬灰了。先不提至亲离世有多痛彻心扉，就单单只说这当中的误会，都可让他悔青数万条肠子了。

　　后来陆筠失魂落魄地在沼水边住了下来，可惜还没住两天，赫连决的大军就杀了过来。

　　陆筠死了之后，孟怀被召回朝廷，任命为一朝丞相。赫连决迎娶赵芜尘为后，男女主执手相看这盛世年华。

　　此书完。

　　系统在将江月送往下一个世界之前，曾问她，“你这么做，良心会不会痛？”

　　江月认真想了很久，然后重重点了点头，“有一点。”

　　江月确实有些良心不安。因为系统先前说她利用了自己的死，这话不假。不过她除了利用自己的死，她还利用了陆筠对她的情分。

　　在赵芜月死以后，陆筠定会发现她为他做的那些事，他会发现信鸽的误会，会发现那封早早便让赵老尚书给她写的“决裂书”，他会对他亲手杀了她这件事感到懊悔。而这种懊悔会暂时性击垮他的理智，让他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

　　而赵芜月其实早在进宫之前就派人先将陆筠的逃亡线路递交进宫，为的就是以防她自己在入宫途中会出现什么差池。后来事实证明，她确实出了差池。也幸好，她做了两手准备。最后，大军杀来，将其诛灭。

　　系统最后还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对陆筠到底是真是假？”

　　江月沉思片刻，而后犹豫道，“假的吧。”

　　江月知道赵芜月是深爱着陆筠的，可那些感情固然再深刻，那都是赵芜月自己亲身经历的。纵然江月后来成了她，都无法理解她对陆筠的执念。

　　所以她对自己说，那些都是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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