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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风念兹满脸羞赫,他这年纪定亲的不少,情窦初开也很正常,但真要说到成亲生子,那就跟夜里晴空下的星星一样,偶尔会想,会憧憬,但终究还远着呢。

  好在他娘也仅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接下来便要开始实施的打算。

  原以为不过平淡岁月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插曲,谁知却成了绝响。

  当晚,风夫人病危,一连几天都不见好转,甚至愈发严重。

  四月初十,梓城医术最高明的老大夫向风家这位无比年轻的当家人下达了最后医嘱:“准备后事吧。”

  说完便躬着腰,叹着气,由俩药童一左一右搀扶着离去。

  夕阳从老大夫几人离去的方向,穿过门框,投射近屋内,像淌了半屋子的血……

  风念兹就那么看着光晕里的模糊背影,一直看着,直到对方完全消失,看得眼睛仿佛都瞎了。

  他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办?

  就像小孩刚刚降临人世间,什么都是陌生的,什么都是可怕的,除了惶恐和不安,只有哭……

  可他不能哭。

  夜色阑珊,陡然一阵惊雷,天下起瓢泼大雨来。

  初夏的燥热还未一逞凶狠,便迅速被浇灭,甚至透出几分浸骨的寒意。

  一夜未睡的风念兹像霜打过的茄子,晃悠悠地来到弥弥的房间门口。

  也许是脆弱的时候会不自觉想起心底深处的那个人,也许是抱着一丝奢望,也许弥弥能力大到能够随意干预人之生老病死,且又愿意帮他这个忙……

  也许都有。

  他伸出手正准备敲门的时候,发现门并没有关严实,反留着一个缝。

  不知道是昨夜铺床的丫鬟离开时忘了关好,还是后来被谁打开过……

  “弥……”风念兹轻唤弥弥的声音被卡在半道上,因为他突然听见弥弥的房间里有其他几个声音传出来。

  那些声音并不陌生,正是最近住在后山临水阁里的胖老头、珊蓝和小叶他们的。

  “他越来越怪,谁都不搭理,连吃喝拉撒睡都省了,就跟入了魔似的。我为他卜卦,卦卦都不同,但无一例外都不是什么好卦。”声音略显沙哑沉缓的是胖老头,他说的是最近极不正常的白脸男。

  “不仅如此,他还总是盯着一片空白,独自一个自说自话自编自演,我以前在京都的时候,那些内院的女人们说过,但凡能在台上唱成角儿的,都约莫有几分‘不疯魔不成活’的特质,可他这离开戏台子都百来年了,这‘疯’病也早该消失的差不多了才对,怎么突然又变本加厉了呢?”声音柔中带细,尾音飘在空中还打着漩儿,莫名有些勾人的是美女蛇珊蓝。听这语气,便知珊蓝对白脸男是既关心又嫌弃。

  还是小叶最为心直口快,不仅摆事实讲道理,还大胆作出猜想:

  “我觉得白脸男叔叔是认识了我们看不见的朋友,他有了新朋友就不要我们这些旧朋友了,每天只陪着新朋友玩儿,和新朋友聊天……”

  小叶的话让空气突然间安静,气氛莫名变得玄妙。

  白脸男最近那德性,胖老头和珊蓝不是没有怀疑过这种可能,只是出于某种恐惧心理,不敢轻易说出口罢了。

  仿佛不说,这种可能便不会真正发生似的。

  可是天不遂蛇愿,该发生的就是发生了。

  只听弥弥懒洋洋慢悠悠地说道:

  “人不与鬼神通,妖亦不与鬼神通。特殊情况除外,或者一方实力强大到能够突破种族局限,或者彼此之间曾经有过什么特别的渊源……”

  “那……那那现在缠着白脸男的是神还是鬼?”珊蓝声音开始发抖,脸色卡白卡白的,她觉得能让白脸男整日对着又哭又笑又发疯的,是鬼的几率远大于是神的几率,她又问:“那……是实力太强还是和白脸男有过什么前缘?”

  “你们都过来。”风念兹悄声走进去后,看见弥弥坐在床沿上,歪着身子,一手撑在床沿上,一手对着几条小蛇妖勾手指。

  那手指勾得真有水平,勾得人心口发痒。

  风念兹不知这个‘你们’中是否也有他。

  但转眼几条小蛇妖便簇拥到弥弥跟前去了。

  他们眼巴巴地等着弥弥告诉他们什么惊天大秘密,谁知弥弥却两指合并,飞快地在他们眼前一抹。

  顿时,他们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有了什么变化,但具体是什么,又暂且感觉不出来。

  看他们还呆呆的样子,弥弥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他们离开,并好心解释道:

  “我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当事者最清楚,还是你们自己去看,去问他们罢。”

  ‘他们’?不是‘他’?

  小蛇妖们反应过来,临水阁中果然有另一个他们看不见的存在。

  刚刚弥弥是替他们开眼了?从此他们能看见以前看不见的那些了?

  怎么突然觉得既兴奋又恐惧呢?

  珊蓝浑身一个激灵,意欲再说什么,弥弥扬手便是一挥,他们就像几片落叶似的被挥出了房间。

  一秒,两秒,房间外开始响起了胖老头、珊蓝、小叶他们的鬼哭狼嚎声。

  他们一边嚎着,一边转身想往屋内跑,可是弥弥又是扬手一挥,这次不仅门被关了个严实,连他们的声音也都被彻底屏蔽在外了。

  “他们?”还被留在房间内的风念兹不理解小蛇妖们现下的状况。

  弥弥对好看又好闻的他向来要比对旁的都更有耐心些,便笑眯眯地与他解释:

  “我替他们开了眼,以前他们不能看见鬼,现在都能看见了。且这鬼嘛,也不都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生命体阳寿尽了,能够及时去往阴间,十殿会审,然后等待轮回转世,这是最最幸运之辈。还有很多枉死的,或者因为各种原因去不了阴间的,便成了孤魂野鬼浑浑噩噩地飘荡在这阳间。可这阳间又岂是阴物们能够随随便便呆的?自然无论怎么折腾,最后总不得好。且不说别的,就说你们风府吧,府内游魂不少,有的魂相狰狞,有的只剩一个脑袋了,有的干脆变成一团灰不溜秋的雾态,有的时现时隐……”

  听着听着,风念兹整个人都僵在了那儿,手脚不听使唤,喉结和脖子都紧紧绷着。

  难怪那几条小蛇妖刚刚叫得那么夸张和凄厉,他现在都开始同情他们了。

  而他不说看见那些东西,仅听弥弥说,都怕得不行。

  突然,他脑子一转,语气认真地问:

  “那你看得见那些东西吗?一直都看得见吗?”

  鬼怪之物,小蛇妖们是怕的,他也是怕的,难道弥弥就不怕吗?

  风念兹转瞬又觉得,他问的不全都是废话吗?

  弥弥怎么会看不见?她若看不见便不会跟他说这么多了。

  “我做的是六界的生意,自然也包括鬼。既然要做鬼的生意,当然要看见鬼。”弥弥不咸不淡地回答,然后移形换影,恍然间便来到风念兹身边,并且一手抚上对方的脸,她说:“你最好收起你脸上的表情,不然活吞了你。”

  ‘同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她最不需要,也最不喜欢的便是同情。

  风念兹看见弥弥用娇嗔的语气,笑着,同他说着极具威胁恐吓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心会变得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又沉又闷。

  可他还想向弥弥索取,从认识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始向弥弥索取。

  尽管不是他主观意识想要如此的,可他的名字上不了金银簿,无法拿出别的东西来等价交换也是事实。

  可是此时此刻,他要向弥弥提出他的请求吗?

  作为一个心仪对方的人,他不该。可作为一个儿子,他不得不。

  在弥弥的‘威胁恐吓’下,他做了一件从来都不敢做的事情。

  他骤然将眼前的身子紧紧搂在怀中,脸埋在对方的肩上,瓮声瓮气的:

  “我娘怕是不行了,你……你能救救她吗?只要我能拿得出、办得到的,什么都可以。”

  他以为弥弥要么答应,要么拒绝,谁知对方就着他的搂抱像条小狗似的在他身上闻来闻去,最后才道:

  “你知道你娘是自己心存死志么?”

  风念兹一直知道,他爹和他娘虽然有许多地方不合配,但就是这么不合配的两个人却十分相爱。

  他爹为了他娘,没有一个通房,没有一个妾室,哪怕子嗣凋零,被家里的长辈逼得眼红脖子粗,都从未动摇过。

  她娘一个出生书香门第的清高才女,本是最见不得铜臭的,可却为了他爹甘愿下嫁到铜臭窝里的风家,从此抛弃风花雪月,甘做务实专营的商人妇。她这样的人在风家过得会开心吗?自然是不开心的,可为了他爹,他娘愿意忍。

  “爹出事后,娘便病倒了。可我还在啊,娘她难道就不能为了我而活着吗?”风念兹哽咽,他不是有意要在他娘心中跟他爹争个高下,可他爹已将走了,若娘也舍他而去,他便成了孤儿了。

  弥弥知道这世界上确实有人把夫妻情分看得比子女情分更重,但她总不能直接跟风念兹说‘对的,你娘的确爱你爹胜过爱你。’

  对于又香又可伶的美人,她实在无法不起怜香惜玉之心,于是踮起脚尖,摸了摸对方的头:

  “你娘本就身体不好,以前还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现在天天病,活着也是遭罪。你都长这么大了,都会亲姑娘了,不该强扭着你娘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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