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半截前缘

　　我与花寻涯的故事很长，但花寻涯与我的故事却很短。

　　不过自从变成了活死人，我的丹田和本命灵剑都回不来了，自然也就没了内力和修为，于是回珩落山的这一路，我有很长时间去回想。

　　我也不知道自己生于何处，但记事起便无父无母。即便如此，我也是众仙门中最炙手可热的存在。

　　二十岁不到，别人还在筑基期苦苦挣扎的时候，我已经半只脚踏入仙界了。但也正因为如此，我的性格颇为自负。刚好那时候天帝颁布除魔诏，发动了最盛大的一场仙魔之战，因为仙界这一次的目的，是要除去魔尊。

　　也没有说清楚具体缘由，大概就是说魔尊是天劫，若不灭他，天地都将毁灭。

　　我不知道天帝那老头子哪里来的消息，也没听说过魔尊干过什么坏事，但事情就是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仙界要干掉魔尊了。

　　我那时候贪玩，又自负地认为自己能够保全自己，便跑到了仙魔大战的战场看热闹。

　　两边打了很久，我就远远地看着，也不参与。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反正就是那么灵光一闪吧，我竟然想要捡漏干掉魔尊。

　　其实也不难想，当时我修为只差一点就能够进入仙界了，我自然是认为自己绝对可以位列仙班的，所以还想与众不同一点。年龄最小算什么，再加上一个除魔之功，一听就很风光吧？

　　年少轻狂，又自命不凡，连失败的可能都没有想过。因为我前二十年过得实在是太顺风顺水了，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对我来说，都唾手可得。所以我那么想了，就那么做了。

　　而且，我成功了。

　　但我的心里充满了惶恐，我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

　　我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只用一剑，就杀了魔尊。当时两边都已经不行了，但都没有力气给对方最后一击，可以说如果我不出现，魔尊也不一定就会死，但我这个想捡漏的人出现了。

　　当我把剑送入魔尊的心口时，我有着计谋得逞的快感，但在与魔尊对视的那一眼中，我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气。

　　我不懂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仿佛我在这世间游走多年，终于寻到一处归宿。

　　可我亲手了结了这处归宿。

　　然后，鬼使神差地，在他魂飞魄散的那一瞬间，我抬手抓住了一缕残魂，悄悄地藏了起来。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我用自负的壳子隐藏起自己的紧张与惶恐，接受了天帝的嘉奖，但事实上我甚至没听清他到底给了我什么。

　　只知道天帝听取众人的提议，封我为澜烟仙尊，虽然只是个名号，因为那时候我的修为还差一点，算不得真正成仙。

　　对了，我之前一直是没有名字的。我无父无母，也从未拜师，有些功法看看也就明白了，又或者自己领会。到后来，许多人赠我秘籍，只求我能与他们探讨，我就更没有拜师的必要了。

　　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何况二十年对于修仙之人来说，也太过短暂了，短暂到没太大必要去想个名字。

　　当时我问“澜烟”是什么意思，有个年轻人立刻开始吹捧：“广袂轻浮，身形如燕，踏水而来时足下微漾，若波澜生烟，故名‘澜烟’。”

　　我没有太大感觉，但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所以就干脆用了这两个字当名字，虽然我也不知道是谁取的就是了。

　　但被封为仙尊之后，我并没有住在仙界，而是寻了一处灵气充裕的山头住下了。

　　我设了禁制，把那座山取名为“珩落”，受当地修仙门派卧玉门的供奉。

　　而魔尊那一缕残魂，被我放在了山顶的那株铁树当中蕴养，而我则在那株铁树旁搭了几间屋子，开始修炼。

　　外人只以为我在为升仙做准备，其实不是的。我将所有的修为都注入了那株铁树当中，然后重新修炼，等到快要成仙的时候，再次注入铁树，如此反复。

　　我不能离开珩落山，也不敢成仙，那样就没有理由一直拒绝天帝为我在仙界准备的住处了。

　　后来时间久了，人们都传闻，说许多年前的仙魔大战当中，澜烟仙尊因给了魔尊最后一击而被记恨，魔尊下了咒让她总是功亏一篑，成不了仙。

　　其实不是的，他没有给我下咒，他本来就是我的咒。

　　不然我怎么可能放得下那一身自负和骄傲，只为了当初那电光石火间的一眼对望，就情愿被困在一个小小的山头？

　　我看着珩落山的枫叶红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等了整整一万年，终于等到了铁树开花。

　　那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流泪，当我看到那个红头发的婴孩自光团之中落到我怀里的时候，仿佛那漫长又枯燥的等待都有了别样的意义。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但我真的很开心。

　　因为他是我经过了漫长到几乎没有边际的等待，然后在铁树开花时诞生的，所以我给他取名叫花寻涯。我不知道魔尊叫什么名字，几番打听也都无果，所以便算了。何况对我来说，他并不是魔尊，而是上天赠予我的礼物。

　　他是我的花寻涯，我不希望他跟别的什么扯上关系，再者他也没有记忆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真的很自私，找了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只为了证明他是我的私有物。

　　可是感情似乎本来就是自私的。

　　后来我认了他做徒弟，教他最正宗的仙门功法。因为我发现他生了一根魔骨，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竟然数量愈发多了起来。

　　活了那么多岁月，查了那么多关于魔尊的消息，我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一旦他全身的骨头都变成魔骨，他就会成为新一任的魔尊。

　　除魔诏不会只颁布一次，而且只要被人发现他就是之前的魔尊，于我于他，都几乎是灭顶之灾。

　　当年那么强大的魔尊都没能逃脱的命运，他一缕残魂，又怎么抵抗得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涤净他的魔骨，助他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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