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将王再见
天刚蒙蒙亮，云都王城之外就已百官到齐，准备上朝。这些云初显贵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或低声交谈，或沉吟不语，表情各异，皆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昨夜，大多数官员已收到消息，被誉为国之重器六年不曾回都的平熊侯昨日已到都城，今早将上朝面君。之后又有消息流传，皇族二皇子姬原枫也到了云都，今早同样将上朝。
一夜之间，云初官场风云波动。
老一辈官员都回想起来了当年那场灭国之战的一些往事，尚未封侯的武晓在那次战争中踩皇族面子多次，可谓结下了死结。皇族二皇子行事嚣张，当年就敢当众殴打云初的世子，不少人开始推测，姬原枫和武晓会不会直接在朝堂之上撕破脸面动手。但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好事者，真正担忧者很少。
一驾马车慢慢朝王城驶来，只有一名眯眼的男子驾车。
文武百官皆安静下来，垂手等待。偌大的宫门口只剩马车行驶，车轮滚动的车轱辘。
老一辈官员心中泛起一丝异样，这人六年不曾回都，六年不参朝政，但依旧是不可动摇的国之栋梁，唯一让云初公亲自出城迎送的人。年轻官员则都瞪大了眼睛，准备一睹只在传言中听说过的名将风采。
有资格跨过这张宫门的人都不是简单之辈，同时看到那驾车的男子也不禁联想起一个充满忌讳的名字，眼神流露出敬畏。而一些年轻武将更是眼神狂热崇敬。
不愧是国之重器武扬将军平熊侯武骁，当年让云初公亲自出城，今日又由那人亲自护送至王城。
马车靠近王城停住，从车上下来一个双鬓微白的男子，相貌平平，还略微有点瘸腿。
文武百官无一怀疑此人的身份，他那身云初上下只此一件的朝服足以说明他是谁。
文官朝服以绣白鹤为尊，武官则以麒麟为尊。而这人不仅身着最尊贵的武官朝服，其上麒麟更是金色，还绣有云初律法规定唯有王族才能穿的祥云图案。非王族血统而配祥云，促见尊荣。云初历史之上也只此一件，前无此例，今朝独开先河。这件麒麟朝服，比当今朝堂武官之首卢衡炳的麒麟朝服更加尊荣。
不仅身着这件一等一尊贵的朝服，来人还腰悬佩刀，摆明了要持刀上殿。太云殿之上多年无人佩刀上朝，让百官差不多都以为无人有此资格。只有资历最老的那波官员还清晰记得，还有一人有此殊荣，只是那人多年不参朝政，甚至云都都未回过。
武骁下马车后，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率先上前作揖行礼，“平熊侯一路辛苦了。”
这名年迈官员身着白鹤官服，足见其身份尊贵。实际上，他是云初国两朝元老，德高望重。前代云初公托付朝政于他，当代云初公自幼蒙受他教导，至今云暝也对他执弟子礼。这老者便是当朝文官之首温叔言。
武骁扶住温叔言道：“当不得如此大礼。多年未见，温公身体可好？”
温叔言笑道：“托王上和侯爷的福，一切安好。”
不少官员看见这一幕，暗自揣度。传言平熊侯执掌兵部在都为官时，与温叔言素无交集，朝下相见更是形同陌路。今日这情景，温叔言主动问好，难道预示着文武联手，云都官场要变天了？
数十名武官上前，一齐弯腰行礼，“拜见大将军。”
他们都是当年跟随武骁出征熊国的老将，依旧习惯称他为大将军。
武骁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卢衡柄笑道：“多年不见，平熊侯风采不减当年啊。”
武骁淡淡道：“不比卢尚书，正值壮年。”
一些老资历官员突然全身绷紧，仿佛空气中有看不见的硝烟弥漫。
当年武骁眼看就要攻破熊国国都，却被一纸八百里加急诏书召回云都。之后由卢衡柄代替他领兵攻破了那座古老都城。武骁看似是回都受封，但仅一步之遥，卢衡柄就捷足先登，率先打开了古老王国沉淀无数岁月的宝库之门。无法计量的财富任其洗劫。武骁被突然召回云都的原因不得而知，但卢衡柄在其中有很大嫌疑，不少人相信武骁对其必有恨意。
但反过来讲，卢衡柄也未必不仇视武骁。
卢衡柄被誉为当朝武官第一人，但也仅是在朝堂上，而武骁恰恰远离朝堂多年。若要论整个云初国武官之首，卢衡柄永远也绕不开武骁。因此，传言两人之间形势紧张。
不过两大灭国之将今日也没当真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武骁负手而立，看着云都王城的城墙，道：“我年轻时入朝，没想到一待就是几十年。后来离朝又离都，又是近十年。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一旁的温叔言笑道：“时间确实过得快。一转眼我入朝至今也上百年了，我资质愚钝，修行天赋有限，因此修为不高，只是多活了几年。朝堂之上的官员看着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我这个老东西还赖在这里。”
武骁道：“我这次也就回来凑凑修行大会的热闹。”
文武之首对话，其他官员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没谁敢妄自插话进去。
武骁问出了一个敏感的问题，“听说二皇子也到了云都。”
温叔言点头，“是的，今日还将一同上朝。”
刻意留意武骁神情的人发现他在提及皇族时并未有何异样。
一名白衣男子出现，沿着主城中轴道走进王城。
杨禄兵率先察觉，时常微眯的丹凤眼完全睁开，如一头打盹的猛虎苏醒。惊人的杀气还有那股沙场上千万亡魂铸就的煞气散发开来，如一柄利剑，全部刺向白衣男子。
来者是姬原枫。
他亦早就察觉到了杨禄兵，那股杀气直逼而来让他心中一惊。杀气之盛，煞气之重，平生罕见。唯有那日在北邙山逃走的那头大妖方能媲美。
杨禄兵那无形的杀气和煞气化成一头猛虎朝姬原枫扑去。
姬原枫面上不动声色，身为白衣战仙那股势可摧城的气势瞬间升起，如江河急流奔腾而去。
猛虎和江河一碰即散，无声无息。
两人只是遥遥对视一眼便相互撇开，惊人的气势一放即收，不动声色之间已是惊险交手一回，而旁人一无可知。
姬原枫脑海中闪过曾在姬家密库里翻阅过得记录，已然知晓杨禄兵以及昨日那个富家翁身份。
没想到小店一碗酒，隔壁桌上平熊侯与杀神。
杨禄兵重新眯起那双丹凤眼，似在打盹。
文武百官也都看到了姬原枫走来。
温叔言上前行礼道：“云初臣子拜见二皇子。”
武骁紧接着作揖行礼。温叔言话已说出，见文武之首的两人都行礼了，其余百官都纷纷弯腰行礼。他们未尝不知道，这是温叔言在提醒他们要行礼。况且，与姬家有死结的武骁也同样弯腰了。
上古之时，神帝轩辕统一神州后，分封有功之臣。对于各个部落族群和天下诸侯都保留了他们的自治权。诸王之上是皇，但天下是直接由诸王管制的，皇族寻常情况不插手诸王内政。
姬原枫作揖回了云初文武百官这一礼。
“温公两朝辅政，德高望重，今日总算有幸见到了。”
温叔言摆摆手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姬原枫转向武骁，道：“平熊侯，我们也总算见面了。”
只是简单平淡的一句话，却令四周官员心头一跳，这是要动手的节奏？
这时，王城宫门打开。
云初朝堂之上，官员分为几派，关系错综复杂。主要有文官之首温叔言领衔的温党，武官之首卢衡柄的卢党，当年跟随武骁征战熊国的武将一派，熊国的降臣遗老，以及出身近年来发展迅速的都州一带的东南一派。除此之外，还有外戚、宦官等，派别之多，没几人敢说能全拎得清。
以往上朝，都是由温叔言率先跨过宫门进入王城,其次是卢衡柄。之后谁第三第四就没多大讲究了。卢党自恃当年有灭国之功，近年行事高调，往往在卢衡柄之后争先入门。东南一派新发展起来，素来低调，因此往往最后入门。
今日，温叔言并没有率先入门，武骁也没有动。其余诸官更不敢妄动。
姬原枫当先一步跨入王城。武骁有意让温叔言先行，温叔言推辞不走，百官也都垂手不动，都在等待武骁先入城。
这就是平熊侯，哪怕远离朝堂多年，依旧是不可撼动的国之栋梁。
御道之上，两边禁卫军纷纷跪倒，一排排宦官依次扯开嗓门叫道：“恭迎二皇子上殿。”
姬原枫放慢脚步，等武骁走上前并肩而行。身后百官皆放慢脚步，生怕两人在这直接动手。要知道，当年姬原枫第一次进王城，直闯宫门，就是在这条御道上殴打了他们云初的世子殿下。
“当年第一次进这王城，很遗憾和平熊侯错过了。”
“我六年不曾进宫，说起来殿下也正好时隔六年进宫，不知殿下有何感想？”
“自古名将多为仁将，平熊侯却犯下无边杀孽，就算不怕注定背负的千古罪名，难道就不思虑因果牵连吗？”
“大势不可违背。胜负之外，连我在内生死皆不论。”
“江湖都说平熊侯这瘸腿是被无数惨死你手下的冤魂牵扯所致。平熊侯怎么看？”
“我这是第一次见殿下，但总是感觉之前在哪里见过。”
姬原枫句句诛心，毫不留情面，不过两人皆是答非所问，就像自说自话。
当年樊阳城血战，皇族族长姬天浑亲自修书，一日之内送达前线。武骁只是对皇族特使说了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书信则被他原封不动地放在了案牍之上。特使愤然甩袖离去。之后，这场战争更加惨烈。
当日双方将士皆在场，武骁在全天下面前选择无视皇族，令全天下意料不到。
姬原枫道：“我在典籍之上将樊阳之战翻阅数遍，但也只能读出些许端倪，想不到今日能和参战的一方将领相见。”
武骁道：“殿下应该很清楚，没有云初，也会有大秦、大齐甚至西晋。殿下如果去过大熊就会明白，现在这是最好的结果。”
大熊城是昔年熊国的国都。
姬原枫淡淡道“有些事看过程就够了。”
武骁道：“樊阳城最后一战告诉了天下一个道理，那就是沙场再无万人敌，修行之人主宰世间的时代即将过去。元长云在杀中成圣依旧不能力挽狂澜，世上又有几个元长云？沙场万人敌能杀得了一万人，杀得了两万人，但杀得了三万四万人吗？江湖百年又能出几个万人敌？而一国之力，上下众志成城，皆可举旗为兵铸造百万之师。”
姬原枫眯了眯眼，“平熊侯就这么自信？”
武骁道：“大势不可违。”
姬原枫沉默。
武骁话锋一转，“听说这些年殿下游历江湖，我有时很羡慕。神州大地何其辽阔，真想去看看那些壮丽山河。”
姬原枫走在御道之上最后问了一句话，“平熊侯觉得元长云如何？”
“可惜且可敬。”
御道之上，太云殿、光明殿、中和殿依次排开，太云殿居中。当代云初公云暝坐在王座之上，看着姬原枫率先跨进大殿。然后目光落在了他后面的那个瘸腿男子身上。
这一日，平熊侯武骁时隔六年再次上朝。皇子姬原枫代表皇族第一次参与云初朝会，在大殿之上只是一言不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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