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觞亦不醉（7）

　　润城的夜晚，有人醉意深沉，有人心如冷月。

　　他依然睡不着。已经说不清是疼痛令他清醒，还是因为无法入睡，所以才必须醒着感受丝丝密密的疼。

　　毒，真的是一件神秘又令人目眩神迷的东西。它明明是在血液中与宿主共存，却偏偏让宿主痛不欲生，而其终极使命更是让宿主在无尽的折磨中死去。那么，毒，不也就在完成了使命的时候，赔进自己一条性命么？这其中颇有些悲壮和凄美的意味。他嘴角渐渐扬起一抹笑意，虽然方才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让这个笑不禁微微抖了一抖。

　　原本是想要躲着辜大夫的，他自己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再高明的医术，不过是让自己苟延残喘多些时日而已，哪里又能根治？此时他需要的不是静卧密室解毒疗伤，而是……

　　可这辜大夫却守时得紧，半年时间一到，总能找到他，放血、验毒、配药，此外再淡淡地提示一句，别躲，上天入地我也找得到你。

　　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让他没脾气没办法，以前有两人，现在却仅这一个了。

　　他躲过，但茹筠曾下的蛊，让他怎么藏身最后都无所遁形；他威胁，辜大夫一脸坦然告诉他，要么直接下手杀了他，否则就乖乖听话；他耍赖，辜大夫不为所动地说，这是我承诺那个丫头的，你和她去说。

　　然而，他再也不可能和茹筠多说一句话了。

　　三日前，辜大夫又从天而降般来到他面前，配完一副药之后，突然直愣愣地盯着他问，有没有感觉不似以前疼得厉害。得到他的回答之后，辜大夫点点头，依然面无表情，只是迟疑了一下，转身离去的时候留下一句话——下次再见，便不会再见了。

　　这几年来他一直在等这样的答案，或许就能解脱，就能与茹筠相见了。可偏偏是现在这个时间，他全盘的计划正一点点展开，似乎已经能看见温云齐落入那个繁花似锦的陷阱中，眼前的一帧帧美景渐渐变成最生动而绝望的场面……此时，一定要在此时吗？

　　辜大夫！他忍不住叫住那个背影，听见一个几乎不像是自己的声音问出的问题——能不能再多几个月，哪怕再痛苦都没关系。

　　若是五年前你答应让我治，可以活到八十岁。现在，没治了。

　　那个背影离去的时候，他又想到了茹筠。她皱着鼻子、瞪着眼睛、吐着舌头冲他说，你肯定是骗我的，根本不到八十岁就嫌我老了丑了，才不会一直陪着我呢！你骗我的，骗我的！

　　茹筠，我怎么会骗你，没有骗你，没有！

　　仿佛是一场梦，梦醒之后，没有辜大夫，没有茹筠，密室里空落落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缓缓地通过那条幽深走道，缓缓地打开密室的门，缓缓地从口中吐出三个字：半年吗？接着，手一提，抓住脸上的面具，揭了下来，往地上狠狠一摔，旋即快步往外走去，直直地穿过院落，来到大门口。只迟疑了一个呼吸的时候，便大力推开了门。

　　门外几只栖息着的雀鸟仿佛从未想过这门竟会大开，被惊得四下扑腾。其中一只往上飞去，飞向高处悬着的金字招牌。

　　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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