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羡鸟飞（4）

　　四个人在内堂喝着茶，看似恬淡适意，实则无话可说。

　　尴尬！

　　其实主要是萧宗明的热脸贴到了一个寒彻心扉的冷屁股。

　　这一次，温若瑜真的想为自己喊冤。他不是有心要冷着一张脸对小鱼儿的双亲，只是方才萧宗明热情洋溢的一番话让他太过汗颜，他有些不敢接。当他不太会说话的时候，就愈加没法在脸上做出什么让人觉得亲切可人的表情了。那个什么英陪姬无忌回来这一趟，也不知是谁添油加醋，说自己在琅琊山的时候，对小鱼儿照顾有加，且功夫了得，成了小鱼儿心心念念的——偶像。

　　安筱蕤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水终于开了。她提着水壶给大家的茶盏里添上水，碧绿的叶子在雪白的茶盏里渐渐舒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神为之夺的香。无怪乎这种茶也被称为“吓煞人香”。随着气氛被这些茶水氤氲出些许温度，安筱蕤的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她知道如何打破眼下的沉默了。

　　“诸位都是懂茶惜茶之人，在等水开、等茶醒、等汤碧、等香浓的时候，一言不发，不忍去惊了它缓缓绽开。不过眼下，细细一品才是对这盏好茶的赏识，请！”

　　大家颇有默契地喝了一口茶，似乎哽住的喉头也润泽了。萧宗明轻叹一声，对这里居然能喝到如此品质的茶，有些惊讶。

　　“是安儿一时糊涂，竟忘记向两位贵客讨教姓名。我是温家画坊的暂代管事，安筱蕤，两位唤我安儿便好。那贵客如何称呼？”

　　糟了，忘记先起个好名字，只能先蒙混过关。

　　“鄙姓明，贱内唤为阿浅。”

　　原来小鱼儿叫做明宇（明毓？），挺好听的名字。温若瑜脑海中浮现起那张正经兮兮的小脸，突然想起他能治得姬无忌服服帖帖，不觉嘴角带了一丝笑意。等等，似乎他那个姐姐，什么英，并不姓明啊，哦，姓乔，乔英。他想到此处，不由得看向萧宗明，眼神深邃不可测。

　　蔺清浅突然对安筱蕤温柔地笑了一下，问道：“安姑娘可是‘兰叶春葳蕤’的那个蕤字？”

　　安筱蕤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这位美得像是画中人的姐姐，惊讶得有些感动。她的名字并不好记，多数人只嫌麻烦，更不要提联想到“蕤”的出处，谁知这位既美且温柔的姐姐，一下子便提到了父亲教她念过的那句诗，眼睛忽闪忽闪的，晶莹如珠。

　　看到自己大约是猜对了，蔺清浅笑得愈加灿烂，看在安筱蕤眼里，只有一句“美得我都要醉了”。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竟还能另一个女子惊艳，只顾着夸赞：“安儿你如此秀外慧中，想必是令尊教导有方。能有这般诗才，令尊也是个难得的才子吧。”

　　说完这句，安筱蕤的笑却变得勉强起来。

　　萧宗明似乎也意识到自家王妃今儿惹了点小麻烦，忙把换题转了过去：“温少爷年少有为，不但功夫了得，眼下还打理这么大一间画坊，真是令人钦佩。”

　　“这画坊不是我在打理的，是我大伯和堂弟辛苦多年才有的成绩，明先生不必夸赞我。”温若瑜提到温彦君，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酸，那语气明明是冷冰冰硬邦邦的碰撞，眼神里却有一丝柔光。

　　此间的四人，一时均是心事重重。

　　萧宗明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此番登门，竟有些灰头土脸的感觉。这可不像他。以往被父皇训话，旁人连喘息都不敢大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引得皇上更爆雷霆之怒，而他还是嬉皮笑脸以对，最终却能让父皇好气又好笑对他喊一声“赶紧滚回你的王府去闭门思过”，众人也因此松了一口气。连那个如此严厉的父皇，还有跟他皇祖父一模一样喜欢正正经经的昶儿都拿他没办法，眼前这个小女孩，以及看着冷冰冰恨不得马上要翻个白眼嫌弃他的温少爷，哪有家中那一老一少难取悦啊。

　　他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蔺清浅，她心中一动，不晓得这位王爷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瞒温少爷，额，公子说，明某今日冒昧来访，主要是出于好奇，想一睹被夸得风姿无双的师兄是个什么模样。”这大实话说得温若瑜无言以对，除了眼睛稍稍睁了一下，连表情都不知该做出什么才合适，“见过之后，果然是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却不知为何英儿、小鱼儿对阁下竟要赞不绝口，想必除了翩翩风姿，还有些旁的原因。”

　　听到此处，安筱蕤不禁轻哂一声。她算是听出来了，这位明先生想必是吃醋呢。以他这般丰神俊朗，竟听得家里的孩子对别家男子青眼有加，定是忍不住想来看看对方究竟何方神圣。方才的话，几乎就恨不得说，也不怎么样，总之没我英俊潇洒。

　　所幸，温若瑜是听不出这言下之意的。

　　果然，温若瑜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萧宗明接着说：“所以我想，怕是因为公子才艺绝伦，武功高强吧。”

　　听到此处，温若瑜毫不客气地皱起了眉头。

　　这琅琊榜都排了上百年，怎么人们还是如此热衷于找高手对决，期望一战成名，在榜单上的排名能脱颖而出？他最烦的就是这种沽名钓誉的行径。

　　“我不过是无名之辈，打赢了我还不如去找那前十名的高手比试。”

　　看到这个反应，萧宗明心想，怕是被误会了，忙解释道：“我可不是来找公子下战书的，其实……明某有些羡慕，所以，你教小鱼儿的那些招式，能不能也赐教在下？”

　　这位明先生怕不是脑子有些问题吧。向儿子的师兄学艺，这是要把辈分、伦常摆在哪里？

　　“看小鱼儿和那位乔姑娘的弟子，明先生府中定是有高手相授，何必谦虚呢？”

　　萧宗明一脸嫌弃地说：“是高手，特别正经严厉的高手，招式拿来杀人倒是有用，就是中用不好看啊！”

　　这下连温若瑜都忍不住笑了。真没见过如此坦诚得厚颜之人，倒是让他突然想起某个家伙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搞错了，这明先生更像是该生出姬无忌这样的活宝来才是。他却是不知，当萧宗明听说有姬无忌这么个宝贝的时候，欢喜得紧，心想一定要找机会认识一下这个娃娃，必定比昶儿可爱多了。

　　“明先生说笑了，不如还是等小鱼儿好好学成，让他教你便是。”

　　萧宗明摇摇头：“你是知道的，他正经得紧，跟他学艺还不被教训得……”萧宗明是真的想象了一下，觉得真要这么心血来潮，后果堪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温若瑜此时是真的笑出了声。

　　茶室里的氛围总算是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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