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心悲未央（3）
甘州自有北境特别的风光。东南方向走上五里地，便已出了主城，视野开阔起来。和江南惯常见的青山绿水不同，眼前是黄灿灿的大漠，一望无际，站在此地有种天地之大惟我一人的苍茫孤独之感，却也顿时豪气万千。汪泰平几乎忘记了自己还背负着查探疫情的使命，愣愣地晃神了小半个时辰。
大漠西侧有一片集市，人来人往显得烟火气十足，往里走去，还有酒肆食铺小摊和客栈。戚九命说的不错，此处虽也热闹，住的人数怎么样也比不上那些鳞次栉比的民居集中之处。希望疫情还没有传到这里吧。
往来此处的有歇脚的过路商人、游人，也有甘州本地把生意做在这里的商家小贩。有些从主城过来的，就不免聊起热症的事。汪泰平有心一听，好在并没有惹起恐慌，大多人不过在担心罢了。
“今年似乎得热症的人比往年要多些，你们街坊是不是也有得病的？”
“谁说不是呢。只要一入秋，变个天，就有人患病。我听大夫说，这是因为甘州天气干燥，久住容易体热内燥，好比晒干的柴火比较容易点着。”
“我是不懂这个，但是听说江南有一些药材正克我们这个病，那边水草充足，长的药自然是甘州长不出的。不如咱们明年走一趟江南，怕是能赚一笔大的。”
“就你知道能赚钱？有这个本事也不会今天还没发财了。人家早有人看中这门生意啦，轮不到你！那边客栈里有个商队，帝都来的，说是运来了好些灵药，正在挑买家呢。”
……
看来，这场热症疫情，倒不像是林若虚用了什么阴谋而引发的。只是恰巧今年比往常严重些。汪泰平稍稍心中定了定。方才听到的这番谈话，倒是让他想起那天在街头遇到的少年，他喃喃自语似是说自家的药材，莫非就是从帝都来的商队，手里握有大批能应付热症的良药？若是如此，自然再好不过！
喝完了碗中的面汤，汪泰平在桌上留下几个铜钱，便顺着方才那人所指的方向，往客栈里去了。
进了客栈之后，汪泰平稍一踌躇，他要怎样去找到那家商队呢？店家未必就肯指给他看，如今这个时候，手里有一批救命药材可不是愿意张扬的，他们是在“挑”买家，凭什么人人得见，家家能谈呢？罢了，最不济便是守株待兔，他潜在客栈里，总能知道商队的领队住在哪间，大不了就是夜里闯进去和他“谈谈”。凭自己的功夫，左右就是先点了他的穴，莫要让他大声叫嚷便是。想到此处，汪泰平不禁苦笑了一下，真走到这步，自己跟强抢了这批药材也没两样。
总算是个下下之策，能不要到这个地步，还是另想法子吧。
这间客栈倒是宽敞，此时已过了午时，食客只零零落落坐了三五桌，他走进来的时候，有几个人抬眼瞥了他一下，并未多加注意。汪泰平找了张空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酒，一碟炸花生、一碟卤豆干，慢慢地吃喝。在大厅耗上一两个时辰也不算过分，若是再久些，怕是要引人注目了。汪泰平只希望自己的运气好些，早点找到些端倪，发现那家商队的住处。
只是没想到，他这运气也太好了些。
祝昂见老严的烧算是彻底退了，一颗心又像是要放下，又觉得仍有什么让它须得悬着。也不知道等严叔醒了，得知自己是被这批药材救了下来，是会谢自己，还是骂自己。管它的，真的醒了之后，再说吧。此刻他也不愿再陪在房里，便下了楼，不知不觉走到大厅。看着店小二陆陆续续地收拾食客们的残羹冷炙，他才发觉自己已饿了两顿了。
叫了一碗羊杂面，再加了一份白切羊肉，等着餐食的时候，无意识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看见旁边的一桌还坐着个男子，正慢悠悠地喝一口酒，掂一粒花生，吃得挺香。祝昂咽了一口口水，目光竟有些移不开。盯着那男子有一会，他觉得似乎对方有些面善。
“阁下……”祝昂朝那个男子喊了一声，他转过头来，面上的表情似是有些愕然。这个正脸……果然是见过的，那日在集市上，他还分了一半的炸角儿给他，当时他也是这般的表情。
“这位叔叔，好生巧啊！你还记得我吗？我曾认错了你，硬塞了一包炸角儿给你。”祝昂毕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如今孩子的心性又起来了。
汪泰平真的是楞了一下，不过因为相见的人竟得来全不费工夫。他随即脸带笑意地应和：“果然是巧，还没谢谢你，那炸角儿佐酒，风味居然不错。”
祝昂忙起身往汪泰平的桌上一坐，小二端上来的羊肉，他招招手，送到了这张桌上。
“叔叔，一起吃。你是不是江南过来甘州的？”
“我是润城来的。”汪泰平在想，如何开口和他提药材的事，也不知他家长辈愿不愿意和他谈一谈这桩生意。
祝昂笑着说：“早说你的口音听着亲切，我也是润城来的。”
“家里亲长带你来领略北境风光吗？”汪泰平试探着，“怎么竟留你一人在客栈里？”
祝昂的笑浅了下去，渐渐地便不见了：“我是跟着家里来甘州做生意的，不是来玩耍的。眼下长辈身体略有不适，正在静养。”
这么弯弯绕绕的，实在不是他汪泰平的心性！突然想到刘晟他们做生意要应酬的那些贵人富户，寒暄半天也说不到正题，真是同情又钦佩。让他这么讲话，真是要了命了。还是单刀直入吧。
“原来，你们就是那家从润城来的商队，此行带了一批上好的药材，正在找买家，是不是？”
祝昂点点头，却突然有些泄气。本以为在此处遇到同乡，是难得的缘分，却不过也是个找到他家做买卖的。他问道：“叔叔……先生也想做这笔买卖？”
汪泰平道：“是，我代甘州营向公子请买这批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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