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襟比散丝（3）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已是将近子时了。贵妃和公主却丝毫没有倦意。
夜空中飘起了细如牛毛的雨丝，却感觉似是更暖了些。小心地提着食盒，缓步往贵妃地寝宫走去，公主突然有些紧张起来，毕竟明日一事，事关她终身幸福。
“母妃，今晚我能不能就歇在您的宫里？”
贵妃和公主一起把点心做完，一口气松了大半，想着等公主真的嫁人之后，娘儿俩这么同寝宫中说说私己话的机会真是越来越少了，笑着应了下来：“都是快嫁人的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粘人。”
“孩儿永远是母妃的孩儿，就算是……”公主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红，却隐在这暗夜中无人得见，只有自己感到脸上烧得厉害，“就算是日后孩儿自己也做了母亲，也是要粘着母妃的。”
贵妃用眼角瞥见公主娇羞的模样，刚想调笑她几句，却最终是不忍。想来公主是真心中意那位莫家公子。她突然忆起自己豆蔻年华时，也曾畅想过嫁给一名情投意合的少年英豪，却阴差阳错间入了宫成了娘娘。所幸自己所出没有皇子，虽说陛下爱重，早早封了贵妃，却在这后宫之中得以悠闲度日。待到膝下这最小的公主也能有一桩好姻缘，她根本也不在意贵妃的封号，给个贤妃名头，躲在一边任她逍遥更好。
回到寝宫里，宫人匆匆递上干净的巾子给贵妃和公主擦去头脸上细密的雨丝，贵妃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看着里面一碟形神俱似的玫瑰花糕，瞬时心绪万千。
从十六岁进了太子府封了侧妃，她成了众人眼中富贵逼人的一个女子，便一直告诉自己，越是在那看似高高在上之处，越是要小心护着自己和家人周全。她是在高处，却不是那最为稳妥之境，既无心爬到最顶端，或许那时便无人能撼动；也无法再回到地面稳稳站住，此处不上不下，一阵风吹来，一块大石砸来，她就会跌落下去粉身碎骨。所以最安全的方式，便是找一处将自己隐蔽起来，谁都不要想起她的存在便好。
可是如今，她终于还是要冒出头来，为自己心爱的女儿求取些什么了。
万幸，她膝下没有子嗣，为一个无伤大雅的公主求个好驸马，这样的心愿，该是入不了皇后的眼吧。
公主见贵妃望着那玫瑰花糕发呆，却哪里知道她心里那些复杂的念想，以为是在回味这道点心做法无比繁复精致。
先是取了浸过翩然阁玫瑰精油的上好药材熬出汤药，然后把药渣滤净，只留一碗茶色的汤底。此时汤中药味还盛，那玫瑰的香气被药味仍盖过三分。
接下来，用这汤拌匀精细面粉，加入蛋清、玫瑰纯露、清晨取的夜露，调匀之后，再滤一道。
此时的面汤已是极细腻，药味也几不可闻。再加入绵入白雪的砂糖，滴上能使面汤凝固的淀粉细浆，撒上优选出来的最鲜嫩的玫瑰花瓣，之后置于模具中。
隔水蒸过半个时辰之后，便要先将凝固好的花糕从模具中倒出，凉透之后放于冰鉴里冻上一刻，花样才能稳住其形。
食盒之中那几朵鲜嫩欲滴的玫瑰花，一看便令人心生欢喜，闻之有淡淡的花香，以为不过是精巧的点心，又有谁能想到这是药膳呢？
果不其然，翌日当贵妃带着公主来到皇后所居的永寿宫，呈上这份精心制成的糕点，原本胃口不佳的皇后赞了几句心灵手巧，便对点心欢喜得紧，一下子便进了两块。剩下的糕点不敢贪嘴，还让宫人小心地收好了，说是待午休消食过后，还要再进几块。
见皇后如此欢欣，贵妃总算是放下心来，牵着公主的手走到跟前，恭敬地跪下：“臣妾和公主担心皇后凤体，又擅自揣想病中必然食欲不振，便亲自制了这药膳花糕，万幸娘娘竟不嫌弃，臣妾携女不胜欢喜。”
药膳？此言一出，皇后神色倒还平静，一旁守着的御医却紧张起来。他也顾不得贵妃会不会恼怒，掂起一块糕点，道：“娘娘恕罪，这药膳不可随意进，老臣想看看糕点中的药材会不会和皇后娘娘的病症所冲……”
贵妃着实有些不快，然而这药性她是着人问过的，对皇后的症状不但没有冲撞，真真的有补益的功效，倒也淡定坦然。
过了一会，那御医脸上露出惊异之色，啧啧称奇：“真是妙啊，此药如此入膳之后，原本的苦涩难以入口竟轻易被解决了。两三块糕点正是一服药的剂量。以往服药之后，病者总会有一阵食欲不振，若是用这样的方法，倒可以为开胃良方……”
后面那些啰啰嗦嗦的话，贵妃自然是不必听了，真正松了一口气，而皇后眼见这心爱的点心并无大碍，也禁不住笑着说：“贵妃可把本宫给养得嘴刁了，怕是这几日，每日都想尝上几块。也不好总是劳烦贵妃和公主，若是不怕本宫的奴婢们学了去，便将这糕点的做法告知，这些粗活，让下人们做去吧。”
“娘娘开口，臣妾断不敢藏私，可是，若是让这么些人听了去，臣妾还是有些不舍得的。”贵妃笑着看了一眼四下，“娘娘便是骂臣妾小气，臣妾也是要任性一番。”
皇后点点头：“你们都退下吧，贵妃和公主留下陪本宫说说话，此处只留隽晴一人伺候便是。”
待得众人都散去，皇后望向贵妃：“此时贵妃可以直言了吧？”
“娘娘睿智，臣妾确非无事献殷勤。公主议亲之事，少不得娘娘多费心。”
这个素来无欲无求，不争不噪的贵妃，竟然想借陛下赐婚结交权臣吗？皇后心里有了计量，面上还是亲切的笑：“看来公主有了意中人了，不知是哪国的王子或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
贵妃给公主使了个颜色，后者跪倒在地，向皇后行礼道：“还请娘娘成全我和……莫家公子清音。”
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这倒令皇后有些意外。
“容哀家再想想。贵妃和公主忙了这一整天，也累了，就好生回宫里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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