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微笑的面具

　　夜，已深了。除了房间里，那明亮的灯火之外，无论是窗外的世界，还是这栋坻院的其他地方都已是黑暗的一片。大街上的梆子刚刚响过三下，就时间而言这已是新一天的开始。尽管如此，房内的她依旧没有停歇的样子。在光明的灯火之下，在那平整而富有贵气的红木书桌后，她的左边是一累累高高迭起的案卷，她的手下似乎还存在这几张未改完的奏折。

　　瞪着干涩的眼睛仔细浏览着手下的奏折，早已酸麻不堪的手依旧执着醮满墨汁的毛笔在一旁等候。未了终止自己对夫君的思念，她可是每一天都要来累死人的“工作”来压着自己。一旦忙到天昏地暗，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忆不了了。

　　当大街之上的打更人敲起了三下梆子和两下铜锣的时候，她终于在那最后的奏折之上落下了最后的“同意”二字。抖了抖似乎感觉不到存在的手，摆了摆那几乎要成为木雕的身子，她这才慢腾腾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原来，当国王也可以这么累的。”她轻声咋呼道。虽然也曾从凯茵那里得知夫君经常工作到深夜，但当时的她除了心疼之外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可现在经过这半个月的轻声体会之后，她还真想大吼一声：“这真不是人作的工作。”

　　尽管这么会累，很大一部分是她自找的，但其中的艰辛也确实难以用言语描述。她以前并没有接触过相似的东西，一切的一切都只能从头学起。在“学习”的当口，还要进行实际上的“运用”，那又是更加难受的事情了。

　　“累～！累～！累到了极点！”若有人真的问起，她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回答。若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只怕她死也不会再用工作来代替思念了。

　　但若只是单纯忙碌的累还好些，可事实上的情况并非如此。当晚上忙到子时之后，带着满身的疲惫歇倒在床上的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天亮来得越迟越好。”她，实在怕死了白天。

　　和晚上一个人静静的在灯火下同文案，奏折“奋斗”不同。在白天，她不但得应付那么许多烦人的公事，还得应付一个个人。独处在房间里披阅奏折的时候，若遇到不满意的东西，她还可以嘀嘀咕咕的发泄一番，虽是不能大声，却也能让心中的火气降下不少。但遇上那些“该死”的人，无论她是如何的看他们不顺眼，如何反对他们所说的各项建议，她在“表面上”也不能露出一点火气，她得微笑，始终维持着微笑，直到那些人的离去。笑固然是令人愉悦的，但这笑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话，笑也就成了一种负担，一种痛苦。让她始终挂着微笑的面具，她还真是无法忍受了。毕竟，她只是临时报佛脚的王后，而非在官场上历练已久老练的可以成为“人精”的政客。

　　望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夜，想着自己白天还要强打着精神周旋在那无数人面前面带微笑，她就直想要哭。这样的生活实在太难过了，她无法很好的适应它。若不是为了夫君的理想，她还真想就此甩下不管呢。

　　“唉……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夜已经是如此的深沉，我也该早点休息，好应付明天的‘挑战’。”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轻的吹熄桌上的蜡烛，准备宽衣就寝。

　　可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清晰异常的敲门声。“王后，诸葛聿铭大人有急事求见。”门外响起了凯茵急促的声音。想来这事情真的很急，她也是跑着上来通报。

　　“？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会有什么急事？”尽管不解，水芸儿还是耐着性子从床上起来，重新整理好身上的衣冠，拉开了房门。

　　“刚刚接到从洛林传来的消息：特鲁卡特帝国商贸使团已经抵达，其成员除了原来的特鲁卡特帝国驻埃因贝鲁商业特使卡卢克之外，还有许多高官。其中更有特鲁卡特帝国的三公主。据悉，特鲁卡特帝国此次就是护送三公主来与我国和亲的。”凯茵简要的介绍着从诸葛聿铭那边得来的消息。

　　这确实算的上是一件大事，无论对整个圣龙王国来说，还是就水芸儿个人而言。若能将事情处理的好，圣龙军便可以专心的积蓄力量对付罗尔帝国，若是处理得不好，那么等待圣龙军的将会是两线作战的苦涩。

　　亲自把公主送到这里，可以说特鲁卡特帝国已经断绝了用其他方法来结盟。只能在是与否之间选择，这确实是最直接了当的，也是最令圣龙王国为难的。

　　因为关系重大，所以诸葛聿铭即使知道水芸儿已经很累，也非得在半夜叫起她来。

　　“唉……还真是麻烦啊。”水芸儿苦笑了一下，她发现自己总要面对这样难以决断的事情：“大家都来了吗？”她无可奈何的询问。既然是这样的大事，自然需要大家的意见。而且事情牵扯到自己，有些东西她是无法冷静的作出决断。

　　“都在下面等着呢……”凯茵怔怔的望着她，心里担心着。对女子来说，心爱的人或许是最重要的，若不是迫不得已，她们怎么也不会同意让另一个她来分享。可看现在这样的情形，只怕水芸儿即使再不愿意，也不得不答应那个三公主的加入了。

　　“唉……”看着默默无语的水芸儿，她在心里也是一声长叹。

　　楼下原本熄灭的火烛又重新被点亮起来。环着大厅四壁的二十四盏明灯一下子将这里照得有如通天白昼一般。一张环形的长桌被摆放在大厅的正中央，十几个毛色个异的脑袋正低垂着直视着桌面，虽然那里什么也没有。

　　水芸儿缓步走向那长桌一端的主位，轻轻的坐下了，脸上带着淡淡的倦意和强打着的笑容，审视着自己面前的这一群人：他们显然也是被人从睡梦中惊醒的，除了少数的几个之外，他们大都显得没什么精神。虽然他们也想极力的控制住自己，努力把持住神态的从容，但疲倦而产生的哈欠却总不识时务的将他们所作的一切努力打得粉碎。

　　这确实有些好笑，但现在却不是笑的时候。摆在自己和大家面前的是一个关系重大的问题。如何处理，将会把国家带到哪一个方向，这都是今晚必须研究出来的结果。只有想通了，这些才能得到最适合自己的答案。

　　“我想大家也晓得为什么会在半夜三更来到这里了吧。简单的情况，我想诸葛聿铭也向大家介绍了。那么大家心里究竟有什么想法呢？”水芸儿整了整身子，轻轻的问道。

　　她是真的想得到大家的意见，却不想这样一问，手下的大多数人却把头伏得更低了。他们觉得有些尴尬，不敢看水芸儿的脸。

　　计较，他们心里是有的，但他们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像和亲这样的事情，虽然和国家有着很大的关系，但同时也是君主个人的家事。在考虑到这些的时候，他们不得不关注水芸儿自己的感受了。毕竟人是有感情的生物，他们在处理某些事情的时候，不只能光光考虑自己的利益，同时也必须考虑周围的人。就像是现在，因为心里有所顾虑，即使明白王后是真的在询问自己，他们也只能无言的保持沉默。在他们心里已经考虑好的那个建议虽然不错，但却不适合现在当着水芸儿的提出。

　　沉默，成了大厅了的主流。没有人的话语声，只有墙上火烛所发出的轻微声响。“吡波～吡波。”原本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此刻是这样的清晰。它轻轻的古荡着大家的耳膜，不断的提醒他们：时间正在无谓的流逝。

　　“怎么？你们都没有自己的意见么？”等待确实很消磨人的耐心，在过了许久之后，水芸儿不得不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然而，大家依旧没有任何反映。

　　“哼……”环视着伏垂着头的众人，由看了看神色依旧的关信腾、诸葛聿铭、托蜜儿等人，水芸儿的心里微微涌起了一丝怒火：“既然你们要沉默，那我也不强求了。聿铭，你说说我们该如何决断。”

　　“什么？居然会点到我？”尽管他一直以来的神情都没有任何的变化，但他心里也和这边的大多数人一样是不想触碰这个问题的。故作镇静，便是他想蒙混过去的办法。然而这里大多数人的低首畏缩，却反而将他的镇静给突出了。

　　“唉……，算了还是实话实说吧。”他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来，眼睛微微的朝下，尽力避免接触道水芸儿望向自己的目光。他缓缓的开了口，说出了一个极为简单的答案：“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哦？”水芸儿有些不满的扬了扬眉头，她觉得诸葛聿铭似乎有在敷衍自己的意思，“说得具体些。”

　　“是～！”看着水芸儿丝毫不肯让自己过关，诸葛聿铭也只有把心一横，老老实实得说出心底的思量：“当今大陆的形势，虽说是南北对峙之局，但北方的强势却是让南方也要畏惧三分的。南方很难在军事上同北方争雄，于是便不得不在其他地方寻求改变局势办法。就一般的来说，当对峙的双方一方有些支持不住的时候，最能改变形势的办法便是寻求第三力的支持，也就是寻求盟友，合力对抗强势的一方。

　　圣大陆之上，除了两大帝国之外的势力：教皇国摆明的就是一副事不关己，任其厮杀的样子；西部商业同盟则是‘你只要不妨碍我挣钱，什么都好说。’的墙头草姿态；东部领主联盟虽有实力，但其以分散的情况而言仅仅是足以自保罢了；北方的兴洛草原刚刚和罗尔帝国签下非涨协议，短期想改变这一态势，也不太可能。所以，最终能和南方定下盟约的也只有我们一家罢了。

　　南方人的脑子比较活，看得东西也多，对我们的实力也有这一定的了解。他们清除的知道我军已经消灭罗尔帝国十五万大军的事实，也很明白我军目前的情况和他们一样都无法和罗尔帝国言和。所以，他们便派出了这次的和亲队伍。

　　说实话，我也认为他们在事先没有同我方商量之后便派出和亲队伍是对我们的一种不尊重。但事到如今，我们也不可能就因为这一点的不尊重，而拒绝了他们让事情闹翻。圣龙军现在面对的主要敌人是西边的罗尔帝国，置于此时此地的我们是在不能再树立任何一个强大的敌人。

　　和亲，既然对方提出的是这种结盟的方式，我们最终也只有接受了。”

　　说道这里，他轻轻的瞟了一眼上头看上去依旧平静的紧的水芸儿，轻声的安慰道：“王后，为了王上的理想，为了国家的未来，现在还请忍耐一下。以我军现有的力量，是同时无法对抗圣大陆上两个最强大势力的。”

　　“哦？忍耐？”水芸儿听了诸葛聿铭最后这一段话不由得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大家一开始不愿意回答我的问话是担心我心里不好受啊。唉……！他们也太小心了。”

　　想着想着，水芸儿慢慢的站起身来，环视着厅内的众人说道：“忍耐或是委屈，都不是我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大家要在夫君不在的时候管理好这个国家，那我便不能过多的考虑自己这边的问题。既然和亲是对国家有利的，那我们便必须答应下来。至于以后是否和睦的问题，那也只有等他回来了再说。只要他能回来，什么样的条件我也能接受啊。”说到这已经触动了她心底的那根弦，她实在是爱惨了他，几天压着不曾发泄的思念，一下子迸发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她落下了凄楚的泪水。

　　真挚的情感是最让人心动的。只要你不是真的铁石心肠，那你的心多少也会兴起些共鸣。这是有感情生命的专利，也是他们最值得自豪的。

　　当透明的泪珠圆滚滚的从水芸儿那白皙的脸上滑落，当她以王后的身份略带哭音的说出自己内心的决定之时，那些原本就低着头的官员顿时把头伏得更低了。他们益发的羞愧了，不敢正视水芸儿那泪水迷蒙的眼睛。

　　既然话已经说道了这个份上事情的结果变算是定了下来——同意和亲。由诸葛聿铭、徐汶负责组队，派一个等级相当的使团去洛林将他们接过来，并开始结盟的谈判。至于何时正式成婚，那可是说不准了。眼下攻打海都尔并南下夺取罗奈尔河以北的土地是早已定下的任务，无论和亲之事再怎么重要，也必须排在这个后头。战事一起，那时间可有说得准的，自然得0无限期的延长了。至于期间究竟会有什么变化，那谁也不晓得，也许王上就在这段时间里回来了呢？他们依旧不相信龙翔天会遇上不测。

　　※※※

　　驿馆位于洛林城南门外的大街上，离海港只有不到一里的路程，是一栋新建东方风格的院落。虽然不是很大，才一百丈见方，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具全”的了。清澈的流水从假山的喷泉口里流出，沿着碎石砌成的石道往下滑落发出叮咚的声响。绿荫重重，花草芳香，尽管全都是人工制品，却给人以一种自然的享受。说道庭院建筑，圣龙帝国的水准可是必这里高了三百年以上。

　　驿馆原本是供给来往的商人、行旅、官员过宿用的。因为不是全官用，加上格调由比较高自然比一般的客栈价格要贵上不少。自从圣龙军进入大陆之后，图灵为了防备圣龙军的进攻而实行封海，洛林已经成为东西南北交接的四通之地，来往的旅人自然是很多了。洛林原本的城区也渐渐显得拥挤，繁华的商业地带已经由城池之内向周边扩展。就经济上来说洛林的城墙已经形同虚设了，城池周围方圆五里的土地都可以算是洛林城区的地界。

　　现在是官府紧急征用，所有居住在驿馆里的客人都被发了五两银子，请他们去城里最好的客栈安歇下了。整个驿站被包给了来这边和亲的特鲁卡特帝国使团。一切都是在一个时辰之内完成的，从海关的检查、引渡，到洛林城守的批复公文，再到驿馆内客人的迁移。尽管这些官员上任没有多久，处理政事的经验不是太多，却也分得出个轻重缓急。现在什么最大？与国家生存有关的事情最大。已经当过一次亡国奴的他们死也不想当第二次。

　　※※※

　　晚风和煦的吹着，轻轻的舞动着她脑后的长发。她和别的公主不同天生便不喜欢在头上加上那些重死人的发饰。

　　这里是驿馆主楼——飘云阁的七层外栏。算得上是全洛林最高的地方了吧。刚刚用过晚餐，便在着凉凉的清风下，柔柔的宫灯底，倚着漆成朱红的木栏，静静的欣赏整个洛林的晚景，确实也别有一番风味。

　　终于，踏上了异乡的土地了。展现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和现象中的不同。这里并不是什么野蛮且不开放的地方，虽然风土人情都和特鲁卡特有着极大的区别，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这里是一个文明的地方。

　　“我现在究竟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了呢？”原本想着是回被嫁到穷山僻水的地方，却不想这里也并不比帝国差多少，看着眼前依旧灯火不灭的城市，她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想笑的冲动。她想大声的嘲笑那些自以为陷害自己得逞的人，想大声的嘲笑那个把女儿当成货物来作买卖的父亲，可她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只是微微的喘息着。这里的人太多，还不是一个适合疯狂的地方。尽管她对父亲有着诸多的不满，但她终究还是不愿意在异国的土地上给他抹黑的。

　　满是星辰的夜空之下，街上依旧是热闹的紧。尤其以西北角为甚那里聚集了许多人，灯火辉煌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远远的望着这一切，她心里不禁有些羡慕起那些老百姓来。虽然她这个公主在别人眼里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但承受着这一切的她却清楚的明白她缺少最主要的一向东西，那便是自由。在皇宫里除了那些吃的穿的住的之外，便只有规矩了。那可是多如牛毛的东西，哪怕你只是想走路，也会有这样那样的规矩在限制着你。人呆在那就好像被无数的绳子牵着一般，只能死板的当木偶。除非，你不想要头上的脑袋了。

　　“还是，外头的空气好。和那些官员呆在一起，真是闷也闷死了。”深深的吸了一口饱含着海水咸味的空气，她摇了摇头想把以前那些烦闷的东西甩掉。既然是来到一个似乎完全不同的地方，那么自己不也是要重新开始了么。如果乐观的估计一下，这里或许能得到自己长久以来想要的东西也说不定。人嘛，不能总把事情往坏的方面去考虑。偶尔，也要往好处想想。自己给自己加上了太多的压力，这完全是不必要的么。

　　想着，她抬起头遥望着天上的明月，痴痴的，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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