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李修解甲

　　岛外，蓝天的尽头水天一色。脚下的水一层层渗进沙子中，又退回去。岛上的麦浪迎风，这里的稻穗可以长出几串谷子。成串的金黄稻谷在耀眼的阳光下跳动。

　　李修站在小李北村村头，举目望向远处，隔着数里海湾的双屿海港。昔日毁于一旦的双屿港又被重建起来。近年来近海游曳的海盗势力越来越强势，水师无力，龙骨山一役，其实已使得官府被迫承认海港码头，出海贸易合法性的日子越来越近。码头土木还在兴盛之中，看得出来，双屿商港的规模甚至可以超过从前。

　　“将军何事叹气呢？”李修的身后，走来一个在附近海盗摆渡的老船夫。

　　李修苦笑，“我已经离开军营，何称将军.....”说到一半，李修突然又觉得惊讶，他自上而下不习惯地打量了一遍自己，确信了自己并没有穿盔甲，为何这人一眼看出了他之前的身份。

　　“你怎么知道我是将军？”

　　“解下厚重盔甲，也没让你觉得轻松吧？”老船夫一步步走进。这人胡渣银白，精神抖烁。

　　“啊修，欢迎回来。”

　　“你....你是谁？是小李北村的人吗，我怎么不认识你？”

　　“我在村子的时候你还小。”老人说着低头慈祥笑道，“我认识你父亲，我是来帮你，告诉你一切的人。”

　　.............

　　三日前，新帅熊文灿奉圣命领兵来到东南海防本部，象山昌国卫水师营，石浦港城。

　　“营港还有多少可用之兵，多少火器战船？”熊文灿威风八面，解下披风，坐在帅位上，高傲地撑着下巴对城港的原负责任，参将李修问道。李修低头上前，举手汇报。他一脸胡渣，神情憔败，眉角的伤口还未愈合，土生土长的沿海五官，成熟地有些沧桑。这神形，确实像极了败军之将的摸样。

　　“大人，历经旧败，现如今港内可用已...所剩无几，仅有一桅楼船战舰一十五艘，火炮三十门，炮弹一百三十余发。其余近海船，八桨船、网梭船、鹰船、蜈蚣船、两头船、鸳鸯桨船、赤龙舟、火龙船和破船筏共四十余艘；其余鸟铳六十八支、喷简一百二十个、火砖三百块、可出征水师将士，不足两千人.......”没说完，李修便直捂着嘴连连惨痛咳嗽起来。虽然是活着回来了，他也旧伤在身。

　　熊文灿直觉地不高兴着眯起眼睛。龙骨山一役是胡宗宪的惨败，因为胡宗宪贸然激进作战，弱不敌强，令原本军力厚实的东南水师元气大伤，实力受到极度重创。胡宗宪的败绩是与他无关，不过熊文灿也毕竟是在朝堂上夸了海口，若是剿贼平海毫无成绩建树，他也难以回京复命。可是眼下这般，胡宗宪的旧部兵将几乎是十留一二，全军覆没了，这必然不是熊文灿所意愿见到的。其实熊文灿心中也十分清楚，胡宗宪的军队一向军纪严明，是一手招来的渔人水夫，在海上如鱼得水。而这样的军队尚不如海盗，那自己从北方带来的旱土士兵又怎么可能赢得过海盗呢。如今的跨洋海盗还在越来越强盛，如此下去，即使自己深得天子信任，也难在海上能有所作为。

　　“那整个东南沿海呢！”熊文灿仰躺下半个身子，望着厅顶问道。

　　“闽中漳泉两港，共有火药舟师八十余艘，水师四千七百余人，江门崖山舟师两万，火药战舰三百余艘。其余，瓯江，台椒，龙海，陆丰饶平等地剩有驻守水师共计七千余人，帆船战舰一百三十余艘。”

　　“两万余人？谁在崖山！领着两万多人为何我不知道他？”

　　“禀大人，是副参将俞咨皋，此为今年新招水师士兵，俞参将尚在**练之中，并未真正进海剿贼过。”李修思索了番，出于俞大猷的旧恩，他并不想说出来。他明白熊文灿可能会为难俞咨皋，但李修也清楚，他保护不了那个比他更小的年轻人。

　　“哼，就是那个俞大猷的儿子吧！”熊文灿的反应果如李修所预料的那样。

　　“老子鲁莽儿子也够混账！他现在何处？”

　　“俞参将，防务**劳......”

　　“听到本督调任此地，也不前来报道，目无法纪！”熊文灿打断李修，他根本无心理会李修的说辞。

　　李修暗叹，心中冰冷。他抚过手上的刀伤，又捂着腹肚，跪地伤脾地重咳起来。

　　“大人，末将有事....末将确有件事，望大人恩准。”

　　“什么事？”

　　“望大人恩准末将解甲归田。”

　　熊文灿放下架起的脚，端坐起来。他打量了这个初见面的手下，深思起来。而他身边的李依四则心灰意冷。

　　“李参将，你年纪轻轻，又建功不少，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归田呢？难道你是不愿意在本帅手下报效国家吗？”魏崇辉故作姿态道。他心中自然清楚，李修即为胡宗宪的旧将，蒙其厚恩，经历龙骨一战，若心中替旧主不平而对新主不肯尽力，那还不如将其弃之不用。因为忠不是熊文灿的用人之道。

　　“当然不敢！大人曾镇守辽锦，火炮刀枪拒进人铁骑于城下！名镇城关内外，能为大人效命是在荣幸至哉；但末将实在心有余力不足。在上次败绩中，我被海盗多颗子弹流矢射于腰腹，至今还留在身体之中。所以身体废去大半，难以再乘船驾舟。”李修说着又装作捂腹拼命地伤咳，声述道，“而末将戍海卫边三年，可自己的家乡却被海盗劫掠，连我父亲竟也被海盗所杀！可是我还败于海盗之手，连自己的家乡也保护不了，没细思之，是在有愧于大明水师之称。”

　　“末将虽未到而立之年，却已经是白首身心。所以，李修希望大人能够恩准，准许我回家，能够在有生之年找寻在世的亲人；大人也能放我回去，让末将能替家父守未尽之孝。”

　　“原来如此，我只知你尽责守边，虎将一员，但不知道李参将你还有此等深仇。是我对手下不查，是我失职。你说得很对，家仇未报，难言国恨。”熊文灿低头撑着额头，“来，赐李参将黄金，宝剑！”

　　“你跟随胡总督，虽不能剿贼首平海患，但身陷汪洋，苦战海盗；已替大明尽忠，不曾辱没勇武二字。李修，从这里带上你应得的，我准许你自由。”熊文灿站起来道。

　　“谢.....谢大人！”李修深深弯腰。

　　两个士兵带上黄金与宝剑来到厅室内。李依四忍不住走上前来，握住李修。

　　“啊修，你真的，要走吗？”

　　“四哥！”见到昔日的伙伴，李修热泪盈眶，难忍心头激动。他紧咬嘴唇，含泪点点头，咽哽道。

　　“小李北村没了，陈东也不知去了哪，四哥......保重！”

　　李依四与李修相拥告别。

　　天昏地暗，台风临近。港城外的海堤边巨浪涌撞岩石，激起的水浪足以吞没层楼，水滴直溅到练兵广场上。

　　李修一步步走下风涛台阶。因昔日恩师，战败后下狱蒙屈，心中积恨不平的水师参将李修，又无心在新帅手下效命。他就此离开明军水师，他曾经捍卫过的地方。李修腰间配着金刀火枪，他边走边解下盔甲，丢在身后，一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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