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袖清风

　　楚君竹能否治好幼子的寒疾，薛逸并没有十分的把握，练气士太过神秘。传说中他们无所不能，薛逸也宁愿相信他们无所不能。薛家三代单传，到他这一代也只多了一个女儿。所以，无论如何，幼子薛昱也不可以夭折，否则他薛逸对不起薛家的列祖列宗。

　　薛家庄是在汉末时，因不堪战乱，搬进这大山之中的。最初只有几十户人家，慢慢地发展至今，达到了八百多户，除半数仍留在原址外，其他的四百余户多散布在左近山间各成村落，自耕自乐、自给自足，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而此时的山外面却早已改天换日，成了晋朝的天下。

　　因为地处深山，吃不得苦的官家税吏轻易不会进来，庄户们的日子多还富足，天时好便耕种，天时差些还可渔猎，衣食无忧安静祥和。

　　年轻时的薛逸并不喜欢这样平静得有些沉闷的生活，再加上又学了一身不凡的武艺，就不顾老父亲的反对，毅然出山离去。

　　漂泊无根的生活持续了十几年，少年变成了中年，见识了太多的人心狡诈和生离死别，忽然怀念起群山中那个安静祥和的家园。

　　于是硬下心舍去辛苦创下的基业，带着一笔金银返回庄里置下家业，娶妻生子奉养老人，安心做起了富家翁。有了这一番经历的薛逸，对于这宁静的生活自然更加珍惜，只是妻子早死，幼子生有寒疾，让他颇有些遗憾。

　　楚君竹的到来，给幼子薛昱带来一线生机，但同时也给薛家庄带来一些变数。

　　薛家庄虽然坐落于群山之中，但也并不是多么的偏远，左近山林薛逸都有探访，没发现什么奇峰异石之类的存在。也就是说，像楚君竹这样的练气士，若非有事牵扯，定然不会出现于此。薛逸很清楚，任何涉及到练气士的人和事，都不是普通庄户们能够担当承受的，即便是武艺不凡的自己，也是避之而唯恐不及，不然很容易送掉性命。

　　在外漂泊十几年的薛逸，有过不止一次这样的经历，深知其中的危险，若为庄中几百户考虑，绝然不可留下楚君竹，只是幼子的性命就系在楚君竹身上，这让薛逸左右为难。

　　若不是顾虑到幼子的寒疾药石无医，薛逸对待楚君竹的态度绝对会是敬而远之。即便是现在因为无奈留下了楚君竹，也是尽可能小心着处理。

　　神秘身份的保密，正在抓紧筹建的偏院，都是薛逸防止意外的措施，那天见到过楚君竹的庄户，也都被细心交代过，不要再随意提起这件事。

　　能做的都已做到，剩下就要看老天如何安排了。

　　对于这些楚君竹全不知情，以他的见识阅历，还看不出薛逸微笑的表情下掩藏着的戒惧。

　　其实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乎，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对人类楚君竹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若是在薛家呆不下去，完全可以重新设计一个合适的身份，寻别处村落去。

　　好在薛逸有所求，而楚君竹又嫌麻烦，所以就勉强维持了下来。

　　平淡如水的日子晃眼间过去两年，期间一切平稳如常，并没有发生什么诡异离奇的事件，薛逸在放下担心的同时，对楚君竹的态度也渐渐热切起来。

　　薛昱长了两岁，身子骨多少壮了些。薛逸试探着教了他一些打熬筋骨的功夫，意外的发现，看起来略嫌单薄的薛昱，身子骨却非常结实，力气也大的离谱，什么石锁大枪的，抓拿捏放间轻松得很。

　　才不过十岁的年纪，就有如此的气力，又不是天赋异禀，那么显然就是楚君竹的功劳了。想到这一点的薛逸不禁愕然大惊，对练气士的厉害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自然也就不再限制幼子薛昱跟楚君竹多多接触。只是不管怎么试探，楚君竹也没有收下薛昱为徒的意思，多少有些遗憾。

　　已是双十年华的楚楚依然负责侍候楚君竹，性子执拗的她仍然没有放弃心底的渴望，在小心照料楚君竹生活的同时，总是抓住每一个机会，尽可能的展现自己窈窕的身姿，试图打动楚君竹。

　　可惜，虽然关系略有改善，但距离楚楚想要的，还很远很远，让人十分怀疑在她年华老去之前，能否得偿所愿。

　　还有一件让她很是头痛的事情，两年过去几个原本稚嫩的小丫头已经长大，干瘪的身材开始有了曲线，尤其是小姐薛莹，娇俏的面容，玲珑的身段儿，时刻威胁着楚楚。而且，这心思灵便的薛莹小姐，对楚君竹可是相当的有兴趣，即便是父亲严令不许随意去打扰，她也还是经常偷偷跟着弟弟一块儿去到楚君竹的偏院。楚楚虽然自负美貌，却也不得不有所担心。

　　女孩子到了十五岁，要行及笄之礼，除了母亲的祝福外，还要邀请一名尊客观礼。薛莹壮着胆子，去跟姚夫人商量，想要楚君竹担当她及笄之礼上的尊客，慕求之意显而易见。

　　楚楚本以为这请求不会被允许，哪成想姚夫人不过犹豫了片刻，便点头同意了下来。

　　无奈之下，楚楚只好怀着几分侥幸，到偏院告知楚君竹，希望他能够拒绝，可惜结果依然是失望。

　　“先生，我……我……”

　　偏院里，楚楚在为心底的不甘做着最后的努力，可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站在那儿，用力的绞着手中的绢帕。

　　时值夏末，天气依旧酷热难耐，楚楚上身只穿了件紧窄的绿色薄衫，下面是收腰束臀的白色百褶长裙，将挺翘的胸部，才刚一握的纤腰，圆润丰满的臀部全部显现出来，妖娆的曲线还真的是楚楚动人，确是不负楚楚之名。

　　两年的时间，楚君竹已经习惯了人类的一切，自然也开始懂得欣赏眼前的美景。白与绿的搭配给人以夏日难得的清凉，心情舒畅下，脸上也就有了笑容。见楚楚满脸焦急，鼻翼处都有了汗意，便抬手一挥，衣袖拂动间带出一缕清风，为她吹去满身的燥热。

　　忽然而来的清风让楚楚不觉一愣，两年多的朝夕相处，她多少知道些楚君竹的神秘本领，对这阵突然而来的清风可以接受和理解，但让她诧异的是，这风似乎是专门为她而放出的。抬眼看去，那丝淡淡的笑意也仍然还挂在脸上。

　　无法形容的惊喜瞬间溢满心头，两年啊！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终于换来这一袖清风的抚慰。开心的笑脸上，挂着委屈的泪水，是悲？是喜？是酸涩还是甜蜜？

　　楚楚这一无声垂泪，楚君竹可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对这个照顾了自己两年多的女孩，楚君竹还是很有好感的，着意的讨好，细致入微的陪侍，楚君竹都看在眼里。只是因为不能出声，也担心漏出破绽，所以只能淡然以对。直到今天，自付不会再漏出妖的痕迹，才笑脸相应，并送以清风。

　　哪成想，却招惹得楚楚珠泪低垂。不知如何是好的楚君竹只能愣在原地，想上前帮忙擦去眼泪，又觉得这样做似乎不大合适。最后还是楚楚自己收住泪水，压下激荡的情绪。

　　“先生，莹小姐行过及笄之礼后，便要行媒择嫁了。”

　　及笄之礼标志着女孩子已经成年，可以选择一个合适的对象成亲了。这些楚君竹都懂，他旁观过左近邻家女孩的及笄之礼，很是好奇了一阵子。

　　楚楚努力控制着声音，不让它因激动而发抖：“以先生的身份，确是当得起尊客，可年龄……不合适。”

　　及笄之礼上，母亲的聆讯和主宾尊客的祝福都是极其重要的步骤。薛莹的生母早死，聆讯可以由姚夫人代替，合情合理，尊客的人选落在楚君竹身上，却多少有些不妥当。论身份是当得起，虽然不能说话，但以楚君竹的本领，弄个华丽的祝福场面一点也不难。可问题是他太年轻了，做主宾尊客太容易让人误会。

　　姚夫人不可能不考虑到这一点，可她仍然同意了薛莹的请求，让楚楚如何不急。

　　楚君竹可以娶庄里的任何女孩，唯独薛莹不行。因为楚楚曾经是姚夫人的贴身婢女，虽然之后被指给了楚君竹，但以往身份不会改变。楚君竹娶了其他女孩，楚楚作为他的婢女，继续跟在他身边很正常，相信薛家上下也没谁会反对，可若是薛莹嫁给了楚君竹，那楚楚就只能被退了身契，嫁到别家去。

　　原因很简单，辈分。

　　楚楚曾经是姚夫人的贴身婢女，老爷薛逸完全可以将她收入房中，尽管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薛逸一直没有这样做，但细究起来，楚楚确是要长薛莹一辈的。

　　虽然婢女是贱籍，一般情况下没谁会把她们的辈分当回事儿，但若涉及到伦常，却也不能马虎。也就是说，如果薛家真的打算将薛莹嫁给楚君竹的话，为了避免尴尬，她楚楚就必然会被提前送走。

　　所以，当薛莹微红着脸提出请求，当姚夫人犹豫片刻出声应允，当楚君竹淡然无谓点头答应下来，楚楚的一颗心瞬间落入绝望的深渊。

　　楚楚很清楚，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了，只要薛莹的及笄之礼一结束，她就得离开薛家。

　　黯然神伤后，不得不接受现实。她楚楚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就算性子拗一些，心气儿高一些，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两年多的努力，楚君竹依然冷淡如旧，而她却已年过二十，已经成了闲人们指指点点的对象，楚楚没有勇气也没有可能再拿出两年的时间去等去赌。

　　所以，楚君竹点头的那一瞬间，绝望的楚楚就已经有了放弃的念头。只因心底犹存的一丝不甘，才多了一句嘴。结果就这一句，换来楚君竹的一袖清风。而这一袖清风，又让楚楚本已熄灭的希望之火重新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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