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但愿长眠不复醒

　　天枢皇城。

　　不，现在不能叫天枢皇城，因为天枢的最后一个皇帝，死了。他在城墙上自焚而死，后来有个不受宠的庶妃，得知消息，投入火海，去见她的皇帝。

　　皇城原本的名字，叫长乐，时间久了，皇城原本的名字不被人提起，直到天枢皇城不属于天枢，大家才想起来它原本的名字。

　　长乐城中，曾经的公孙侯府，封条被揭开，住进去几个戎装男子，还有一个是被抬进去的。

　　被抬进去的那个人，便是引得万将同哭的公孙主帅，公孙朗。

　　自搬进侯府，已经是第十天。

　　传闻公孙军中，有一个将军，姓风名行，此人最是放浪形骸，是以好奇的人路过公孙府，隔着老远，便能听到这位将军骂骂咧咧的声音。

　　眼瞅着一个个大夫被骂得抱头鼠窜，门前守着的侍卫脸色一言难尽，也不带停的。

　　“风行，消消气。”将军袁放看不下去了，拍了拍暴躁朋友的肩膀。

　　“我怎么能消气，这一个个的都是庸医，不是说了阿朗只是太累，都说休息休息，这都休息了十天了怎么不见醒？”风行说着说着，眼便红了。

　　那女孩儿走了，似乎把他兄弟的魂也带走了，别说他兄弟，就连他自己，都只剩下半条命，只要想起来，就觉得心刺刺地痛。

　　那丫头，怎么就那么没福气？

　　“哎，也许将军没了求生意志，故而不愿意醒。”袁放长叹一声，声音惆怅。

　　“眼下怎么办？”风行声音压抑，要是公孙朗一直不醒，只怕麻烦。

　　“再等等看。”

　　又过了三日，公孙朗无声无息睁开了眼睛。

　　他不知醒了多久，在风行给他喂药时，看见他深陷黝黑的双眼，好歹也是一员大将，居然差点儿连碗都端不稳。

　　随着一声咆哮，风行抱紧公孙朗大哭道：“阿朗，你终于醒了。”

　　风行停止了骂骂咧咧，以哭嚎取代。

　　只是他哭了半天，他日日盼着醒过来的公孙朗只是睁着眼睛，没意识似的。

　　他又找了大夫来看，大夫看了，沉思一阵，道：“将军身体已无大碍，好好调养便可恢复，如今他目光呆滞，对旁的话恍若未闻，只是情志伤透，一时难以接受，假以时日，他接受了，便恢复了。”

　　送走大夫，风行日日守着公孙朗，绮梦担心，也从戈城来了长乐。

　　她在看公孙朗之前，风行已经提前告知她，公孙朗求生意志全无，若她看了，不要太伤心。

　　绮梦含泪应了，可看到公孙朗时，还是大吃一惊。

　　那双空洞的眼睛，就好像要半身入了一般，又思及昔日交好的姐姐也香消玉殒，难过极了。

　　自公孙军攻下长乐之后，四面八方都催促着公孙朗称帝，这本来对于男儿来说是一生中难得的成就，但公孙朗却了无生趣，一如往昔。

　　是夜，风声将窗户吹得楞楞作响。

　　风行提了两壶酒在公孙朗身边坐下，一脸怅然道：“阿朗，我知道你醒了。”

　　那人眼睛慢慢闭上，还不如不醒得好，若是不醒，便不用面对这盛世无她的悲伤。

　　“我思来想去，虽然不愿意提她让你伤心，可你现在的样子，可有半分她喜欢的模样？”风行的声音变了，沉痛质问的模样，让公孙朗眼睛里落下了眼泪。

　　以前公孙朗只知道是男儿便不能哭，如今除了哭，什么都不能为她做，这哭泣也很多余。

　　“我只知道，阿离喜欢的公孙朗，是这世间顶天立地的人，也是心有抱负的人，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绝不会是现在这一副毫无求生意志的样子。”风行知道他这话说得过分，可除了这么说，他别无他法。

　　“她不在了。”

　　声音中，几多悲凉，平静的声音好像平地上一个小小裂缝，若要往下看去，便能看到，里面深不可测的空洞。

　　这话让风行差点儿哭出声来，他强忍了忍，道：“阿朗，我知道你难过，可这命数，我们谁都决定不了。”

　　却见公孙朗面色悲怆：“我一直图着天下太平，再给她一个安稳的家，可后来发现，我错了，这天下，与我何干，别人又与我何干，我自给她一个家，任他尘世如何。”

　　公孙朗声音激动，然后，泣不成声。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少年时的梦是真实存在的吗？别人的山河守了，他的阿离谁护？

　　若时光重来，他定将阿离保护的好好的，去它的山河大梦，万民安乐。

　　可，如今一切，都是徒劳。

　　“阿朗，你别以为那只是你的梦，那也是我们大家的梦，更是阿离的梦。这江山稳固，有阿离一半的功劳，你若想让她存在的痕迹磨灭，你就尽管消沉，等着别的慕容军，上官军将她付出生命得来的东西给抢了，你看到了百年之后，你遇见她，她会不会恼你？”

　　公孙朗不语，沉默许久，忽然坐起，倚着床头，拿起一壶酒，仰头喝了起来，他喝得急，酒水顺着他的唇角留下，留到脖子里，像极了眼泪。

　　他酒量极好，不过多时，酒壶变空了。

　　风行看着他，心中滞涩。

　　他将风行手中的酒夺过，又喝了起来。

　　看架势，是要把公孙家曾经私藏的酒喝干。

　　风行在心中思索，如何劝公孙朗少喝些。毕竟公孙朗大病初醒，旧伤未愈，多喝酒，着实不好。

　　但公孙朗喝完两壶酒后，脸颊上有了红色，那是病态的红。

　　他喘着气，道：“我知道了。”

　　风行听了，也是一愣，他以为公孙朗难劝，却不想，一提阿离，公孙朗就那么好说话。

　　思及之前的事情，风行在心中叹息。

　　以前总听人说，苍天有眼。可将一对天作之合的金童玉女活生生拆散，又长了哪门子的眼睛？

　　说来也奇，大家耳朵里病得不省人事，每天只等着去阎王那里的公孙朗，一夜之间，好了起来。

　　在大家强烈的催促下，公孙朗勉强拟了国号，合国。

　　天下定，九州合。那男子倚风而立，清冷孤绝的面容对着长天，在星河中，他认定有他的阿离。他想对她说：阿离，不知道，这是否也合你的心意？

　　离皇帝只有一步之遥的公孙朗深居简出，从不见人，不管是一直跟随他的臣子还是前天枢臣子。

　　不过，就算他不见，曾经被公孙朗救下的天枢老臣和后来的天枢臣子还是自动请缨办事，十分积极，生怕给未来的新皇留下坏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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